聚集地依山而建，除开后方，其余方向都是一望无际的雪原，那些地方都有敌人存在。而且就算是侥幸躲过了敌人，在空旷无垠的雪原上一样无所藏身。反观聚集地所依的那座山，并没有敌人的存在，而且森林繁密，适合藏匿。
我和斯文特，最初也正是从那座山崖上下来的。
月色依旧在层云背后隐约不明，而夜间的冷风吹过了聚集地的小巷，混杂着那些枪声中的哀嚎与惨叫。苗文渊站在队伍的最后面，手里拿着普通士兵的制式手枪，警惕着后方突然来袭的敌人。斯文特持着手枪，视线如同鹰隼般敏锐地观察着前方的一切，随时准备扣动扳机。
而我……并不能做些什么。尽管这是事实，但我依旧感觉不怎么好。我仅仅是快步跟在斯文特身后，时不时紧张地观察周围的动静。
虽然我自己都清楚这就是做个样子。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刚刚露头的“飞鸟”被斯文特一枪打爆。名为“飞鸟”的自走作战机器在空中爆炸的瞬间，被烧焦的电子零件携着火花崩成碎片，噼里啪啦地掉在了地上。
转了个枪花，斯文特并没有再次扮酷的想法，反而神情渐渐凝重起来了，慢慢往前走着，犹疑说道：“喂，你们有没有考虑过那种情况？”
“哪种情况？”我一愣，“怎么了？现在不是很安全吗？”
苗文渊像是听见了什么，忽然把枪口猛地转向另一个方向，神色紧张，手指已经搭在了扳机上。下一刻，他才发现那只是风吹动路边碎石发出的声音，不禁松了口气，也把手指从扳机上放了下来。
他开始双手持握手枪，露出了不安的表情，点了点头，说道：“对，太安全了。”
“学院里老师讲授战略布局，曾经讲过一个很古老，但也很著名的思想，”斯文特的脚步放缓了起来，握着手枪的手臂更加稳定，显得更加警惕，然后缓缓说着——
“围，师，必，阙。”
夜风缓缓拂过我的耳畔，凉意从耳畔荡漾开来，沿着颈椎，通过脊椎蔓延到了全身各处。围师必阙是华夏的古军事策略，但至今也拥有着难以想象的指导意义。
这一句话的意思是说，围困敌军的时候，要让包围圈留下一个缺口，避免敌军产生鱼死网破的念头，来避免己方的额外损伤。
但是，在这个思想中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在留下的缺口那里布置埋伏，来一网打尽企图撤退的敌人。
在联邦没有成立之前，这个策略频频出现在战争当中。但每次都有将领倒在这一招上。原因无他。在有些时候，的确可能出现士兵不足，无法完成包围圈的情况，也的确有人从那种缺口中逃了出来。
所以很多时候，在军事将领在走投无路之际，面临着玉石俱焚和赌博撤退的选择时，依旧会选择相信对方的确是士兵不足，在虚张声势。无疑这个选择在后人看来很可笑，但在当时的情况下，谁又能断定对方真的不是故布疑阵？
可是……
我晃了晃脑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勉强笑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机械制式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高的智能？”
是的，这根本不可能。
苗文渊迟疑了下，也同样疑问道：“的确，这种战略只有序列最高的那个机器智能才能做出来，但是那个机器智能的计算力对于机械制式来说极其宝贵，怎么可能用于计算这里的小事情？”
“可你们谁能保证，那个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背叛人类的机器智能，不会去创造新的智能吗？甚至……演化出真正的逻辑能力。”斯文特寒声道，“按照那些学者的说法，现在机器智能制定的战略和逻辑无关，完全是堆砌大量计算力得出的毫无美感的东西。可惜我不信。”
沉默地，震惊地。
那一瞬间冷风在夜色吹起他的鎏金额发，若有若无的冷厉气质从他的眉间散发；而他那警惕观察周围的眼神如同狼一样锐利无比，甚至刺得人微微生疼。他的猜想很大胆，但可以说不无道理……但是我下意识地就想否认它。
否认的原因？原因……如果真的是斯文特所说的那样，那么机器智能就将跟人类无二了。而且我记得教授曾经跟我讲过这方面的内容，那个机械智能从最根本的系统算法上就决定了它绝无可能诞生逻辑。
不不不……冷意一点一点地攀上大脑，不安的猜想伴随着恐惧和心悸不断放大。现在这条路这么安全，谁有能保证接下来不会遇到埋伏呢？但是万一这是机械制式的心理战呢？万一是故布疑阵呢？
“我感觉有些事情一直在证实我的想法。”我们都没有回答，斯文特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凝重道，“最初苗文渊你说信息无法传递出去时，我还是不太相信的，心里抱着的是在途中确认一下聚集地的战况，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激烈。”
斯文特停顿了一下，枪口微微偏移，似乎是察觉了什么。
“咚。”
听到动静的那一刹那，他直接转过身，枪口稳定地对准左侧小巷入口！而在他转过枪口的下一瞬间，左侧小巷入口处忽然无声地飞出一只飞鸟。飞鸟的旋翼在空中微小地震动着，斯文特扣动了扳机。
指令传输，撞针以难以想象的力道撞向子弹。沿着膛线子弹螺旋飞行，射出枪口，拖曳着淡淡的尾烟，以极高的初速度没入了飞鸟的控制枢纽处。
“砰——”
一声低微的尖鸣过后，那只飞鸟刹那间爆炸开来，卷曲碎裂的零件带着电火花四散开来，在夜风中掉在地上，最后往远处滚了几下，便再没有动静了。
我站在斯文特的背后，只能看见他开枪时稳定的手指，但我看不清他的神情。置换着弹夹，他的声音显得愈发凝重：“现在越往这边走，遇到的敌人就越少，战况也远远比我们先前所在的地方缓和多了。分明这样是好事，但是却更让我不安……”
他的声音伴随着夜风飘散着，寒冷而沉重：“可能，机械制式的确掌握了战略逻辑。”
闻言，我禁不住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山崖，不安的预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脑海。不，还是不太可能。我不相信……
“但也有可能只是我们自己吓自己吧，那群机器根本什么想法都没有。”我不安地笑了笑，勉强道，“也许是我们想多了呢？”
斯文特轻轻颔首道：“但愿吧，我希望真的是我们想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