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雨下了半月有余。
醉仙荫的生意在这雨季十分冷淡。掌柜桃十三娘终日无聊地在大堂，一会踢毽子，一会舞剑，一会弹琴，一会吹箫，浑水摸鱼般地打发时间。
月末。
傍晚时分。
一个书生布衣装束的小娘子进了醉仙荫，要了一间上房。然后点了几个小菜，一壶槐花酿，在大堂找了张桌子坐下吃饭。
小娘子生的白净，五官清秀，颇有仙人之姿。
桃十三娘站在柜台前打量观察了她许久，同身旁的小二余豆豆小声说道：“这姑娘衣服颜色虽然朴素却是上好的料子，瞧这气质就出身不俗，但又没有那种骄奢之气，一定是大世家中的小姐又常年身处江湖。”
“怎么我觉得像是山上修行的道姑呢？”余豆豆回道。
“这么好看的小娘子，你居然说人家是道姑？”桃十三娘用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眼神，痛心地看着余豆豆。
“你看她一副冰肌玉骨，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半点肉欲都没有，一看就像道姑啊。”余豆豆认真地分析道，末了还看了一眼十三娘道：“凡尘俗世的女子要像你这样才对！”
“什么肉欲？你小子在哪里学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十三娘恼火地看着一脸真诚的少年，“还有，我这样是怎样！”
“本来就是吖！”余豆豆不服地说道：“要像你这样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女人才是男人喜欢的女人。”
少年这样说，十三娘突然就没什么好反驳了。可是，怎么看他怎么还是很欠打呢？
豆豆是她在街上捡回来的小乞丐，十来年过去，也长成一个俊俏的少年郎了。这时常也会让她感慨时光如白马过隙，而她的芳华已经所剩无几。她等的那个人却始终还没来。
桃十三娘看着那个小娘子一个人坐在那里自斟自饮，面色淡淡，却一派怡然的姿态竟然有些像那个人。
又过一会，一个粗布麻衣，背着一把大剑的男人进来。
“客官好，您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吖？”余豆豆上去招呼道。
“要一间上房还要两斤牛肉和一坛花雕。”男人答道。
他的剑引起了十三娘的注意，虽然剑用粗布包裹着，可那隐隐透出的剑气，世间也难能多见。
“郎君的剑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啊。”十三娘主动开口说道。
“一把残剑而已。”男人平淡地说道，淡淡一笑，颇有风度。
十三娘不再多言，一笑回礼。她心中已大概知道这人是谁。又想到前两日收到的消息，觉得日子又要开始有趣起来了。
男人付了钱，径直走到小娘子那桌坐下。
“掌柜！他们认识的！”余豆豆有点惊讶说。
“大惊小怪什么？”十三娘白了他一眼，道：“还不去忙活！”
余豆豆郁闷地转身去后厨，走之前低声道：“阴阳失调的女人就是可怕。”
“余豆豆，你在嘀咕什么？”
“没！没事！我去上菜！”
余豆豆去了后厨，十三娘对那小娘子越发好奇了。
……
男人把剑放在了一旁，看着小娘子道：“许久不见。”
“最好不见。”小娘子应。
男人笑笑。他俊郎的脸被晒黑许多，下巴轮廓一圈胡须渣渣显得沧桑许多。
晋朝败落以后，天下陷入纷乱，各大世家崛起又没落，江湖中不少的人都出身于世家之中。
此时对饮而坐的两人也正是世家出身的人。
男人正是清河崔氏嫡支的崔磬，也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凭风剑圣。凭风正是他的字，一听就知道是个浪子。
不一会余豆豆便端着酒肉上来，上菜的时候不禁多看了小娘子一眼。美则美矣，还是像道姑，他心里想道。
崔磬吃肉喝酒的姿态依然是清雅的，没有江湖大汉的粗糙，和仙人做派的小娘子坐在一起竟然颇是登对般配。
“你接了那块玉牌？”崔磬问小娘子。
“嗯。”小娘子淡淡地应。
“你本应该在世外，何必卷入其中。”崔磬语气有些怜惜。
小娘子有点冷淡地笑了，这一笑竟有了些邪魅。不过只是一瞬。
“那东西本来就是世外之物，只是世人贪婪。”小娘子道：“我的命运就是为此而来。”
“既是你要卷入其中，是修罗地狱，我也只能跟来了。”崔磬无奈一笑，说道。他看着的是自己眼前的酒，酒里倒映的是他卑微的深情。
出身清河崔氏，在乱世之中被赋予高节大义。而他却自愿丢弃所有，成为一个漂泊的江湖浪子，从锦衣玉食到风餐露宿，只是为了眼前这个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女子。
而也是因为她，他走出了安稳的生活，见识了世间的残酷和破碎。若不曾亲眼所见，曾经内心所有的君子仁心都不过是纸上谈兵般的虚伪。是见过着残酷的世道，才知道自己才做什么。
如此，他是应该感激她的。
“我从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女子冷淡地说，近乎残酷：“我的道只是我一个人的道，你不必做得如此伟大，对我而言，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无为。”
“我心甘情愿。”崔磬道。
小娘子不再说话，依然平淡地自斟自饮。
“这小娘子当真是个道姑吧！”余豆豆断定地说，又惋惜道：“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吖！”
“我竟不知道何时有一号人物了。”十三娘看着小娘子喃喃自语，脑子里正在组织着信息，思索她的来历。
“掌柜，你在想什么？”余豆豆看十三娘一副深思的样子，疑问。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十三娘没好气地说。看着小娘子那双好看的丹凤眼忽然想起十年前曾跟随那位高人来过醉仙荫的那个孩子，低声惊呼：“她是那个孩子！”
那双冷淡而不失灵气的眼睛，她怎么会忘了呢？
“什么孩子？”余豆豆一头雾水地看着激动的十三娘。
“有趣！有趣！”十三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完全忽略了余豆豆的问题。
余豆豆一头雾水地看着她飘然而去，内心又感慨一遍：阴阳失调的女人真可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