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陈舵主把帮众分作四路,一路去偷猴子酒,一路烤叫花鸡,一路上街乞讨,燕武和老丐被分在最后一路,是去抓鱼。丐帮中人是不钓鱼的,只用竹制或者木制的鱼叉捕鱼。老丐带着燕武步行了一个多时辰来到城外的一湖边。湖面宽广,湖水甚是平静,绿如碧玉。老丐手持竹制鱼叉,卷起裤腿,站在湖边浅水处,凝目看着水中。燕武也学着站在水中。过了良久,老丐眼睛一亮,右手猛地向下一戳,溅起水花,扑打在衣服上。老丐提起鱼叉,但见空空如也。老丐满脸颓丧,道:“又滑了。老了,不中用了。”
燕武道:“老伯,咱们这样站在这里等着鱼游过来,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老丐道:“是啊。而且就算是鱼游过来,以鱼的敏捷,也不容易抓住啊。像这样,一天能捕三条鱼就算不错了。”
燕武不料捕鱼竟也有如斯之难,只觉人生在世,更无一件简单的事。燕武突然计上心来,道:“这样吧,我水性不错,我下水去捕鱼。”说完,就除去了上身的衣服。
老丐道:“鱼在水中迅捷异常,只怕老弟你也不易捕捉啊。”话音刚落,燕武已经噗通一声跃入湖中,只激起巨大的水花,湖中顿时看不见燕武的踪影。但老丐心知燕武武功卓绝,真人不露相,莫非他有什么捕鱼绝技也说不定。
燕武吸一口气,屏住呼吸,跳入水中,游向湖水中心。燕武本已水性极好,此时又身负深厚内力,就算在水中屏息潜行几个时辰也浑不当回事。但见湖水深逾百尺,水色呈淡淡的灰绿色,较湖面为清明,看出去颇能及远。水中游鱼甚多,但多数都是不盈手掌的小鱼,而且似乎很害怕燕武这个不速之客,一觉得湖水略有波动,立即四散奔逃,瞬间没了踪影。燕武也并不追赶。燕武又向前游行数丈。只见水色略呈淡蓝色,而前方湖底又有嶙峋的怪石,有的像是棒槌,有的像是铁杵,有的像是利剑,分布在湖底,稍一不慎,只怕便会给刺伤。燕武颇觉诧异,足上微一用力,身体径直下潜,燕武趁机握住一根石柱,定身在湖底,观察周围形势。水中甚是平静,先前还有些小游鱼,此处却连一条鱼的影子也没有;这似乎有些不太寻常。燕武艺高胆大,但仍是小心翼翼地查看周围湖水,并无异样;又俯身查看水底的岩石。却见岩石略呈暗赤色,湖底的岩石极少有这种颜色的,莫非湖底富含铁矿?燕武不及细想,又在岩石上查看起来。却见有一块岩石呈黄白色,形状与蚌壳一般无异而大出许多;上面附着一层泥垢,还长着一颗珊瑚模样的东西。这块岩石虽与暗赤色的岩石连为一体,却似并不是岩石的一部分。燕武心想,这样形状的东西,除非是有人刻意所为,否则一定不会是无生命的岩石。想伸手把它拿起来回去请教老丐,但是这块蚌壳模样的东西上面却有一块石头长长地凸出来,把这“蚌壳”盖住了一半有余,拿起颇为困难。燕武右掌微一运劲,倏地击出,正中岩石,岩石“喀”一声断裂,跌落下来,“蚌壳”一览无余地现在眼前。
但就在燕武击中岩石的瞬间,周围的岩石中却突然窜出无数游鱼,有的长达数尺,有的尚不盈寸,直把湖水激起一阵猛烈的波动。燕武反应十分迅捷,立即劲行全身,双足瞬间发力,整个人就像一支箭一般直飞出去。鱼游得快,燕武追得更快。瞬间窜进还未跑散的鱼群,眼疾手快,一手一个,抓住了两条鱼的尾巴,但是鱼尾甚是滑腻,又不好着力;燕武放脱两鱼,又一把抓住鱼背,把两鱼鱼头相撞,两条鱼霎时晕了过去,这一下两鱼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了。燕武甚感得意,回到原处,拿起“蚌壳”浮出水面,把鱼和”蚌壳“都抛给岸上的老丐。纵身一跃,跳到岸上。
老丐在水边守了许久,鱼倒是游过来两次,但每一次都没能得手,甚感懊恼;见燕武得获丰厚的战利品,顿时喜笑颜开。在岸上看得清楚,那两条鱼均长逾两尺,有一条赤眼黄腮,身极细长,
老丐道:“这是赤眼鳟,性情凶悍,又喜欢生存在深水中,很难抓到。”
另外一条身体延长,头顶部覆盖鳞片,酷似蛇头。老者惊道:“这是鳢,大家都叫它做黑鱼。这种鱼肉质甚好,端的是鲜美无比。当年前任耶律帮主就曾以此鱼款待御剑山庄庄主慕容龙呢。武老弟真是好本事啊!”至于那蚌壳模样的东西,老丐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燕武和老丐回到分舵,帮众见两人捕得如此大鱼,俱各惊异。有人爱不释手地观摩两条形相大异寻常的怪鱼;有人对燕武直竖大拇指,道:“好本事啊,好本事!”有人满是羡慕地说:“邢老丐,你的任务可算完成了,只怕要轻松一个月了。”老丐不语。燕武不解语中含义,却又不便详询。有人看见那个蚌壳模样的东西,惊讶地叫道:“呀!这是生活在大海里的贝王啊,你们怎么会捕捉到的?真怪事也!”燕武心想,自己明明是在湖中找到它,它怎么会是生活在海中的贝王?除非又有人刻意把海中生物引入内陆?只觉得这一天所见所闻,多不可思议,一时间猜想不透。
突然,老丐夺过两条大鱼;又叫燕武把贝王捧上,径直走向陈舵主的屋子。
老丐恭恭敬敬地把两条大鱼放在屋里盆中,燕武也把贝王放在地上。老丐道:“舵主,这是老朽和武老弟的月贡。”
陈舵主从里屋走出,见着两条大鱼,顿时喜笑颜开,握着两人的手,道:“两位辛苦了。今晚就在我这里吃饭,我要好好款待款待两位英雄!”这时,其他两路外出的帮众也都回来了,上街乞讨的收获甚微,只有一些馒头和一些铜板;一名乞丐用盆端着馒头和铜板道:“舵主,这是我们的日贡。“说完,讪讪地低着头站在舵主面前,心中甚感惶恐。陈彪脸现愠色,却又不便发作,只一扬手。那乞丐慌忙把盆放下,跑出去了。
燕武聪明绝顶,看到这里,早已明白,所谓战利品不过是给舵主上贡而已。原来丐帮虽然是天下第一大帮,是武林公认的名门正派。其内部仍然是十分黑暗。帮众日常行乞捕捞等所得几乎都要上贡给舵主,称作“日贡”,稍贵重的可抵一月的贡资,称作“月贡”,若值十两以上银子的可作“岁贡”。而舵主就用帮众上贡所得,拿出一部分转而上贡给帮主,层层剥削,级级得利。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人说,老丐将要轻松一月了。燕武本想拿一条鱼煮了给大家吃,但此刻只是满腔的失望而已。
燕武和老丐走出屋子,老丐见燕武脸色不对,心知燕武聪明过人,早已猜出其中真相。也不和他绕弯子,道:“武老弟啊,大宋自此岳武穆以后,每遭金人欺辱。而今蒙古崛起,灭了金国,转而瞄准大宋的国土,大宋积贫积弱几百年,如何是蒙古铁骑的对手,屡战屡败;国势衰退,人人自危啊。在这样的严峻的形势下,人的贪婪自私的本性往往显露得更加彻底了。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人吃人的,越是出身低贱,越容易被人吃,除非是皇帝,那才没有被吃的危险。”顿了一顿,接着道:”看开些吧,脚下这片土地将来不还知是姓蒙还是姓宋呢。”
燕武道:”我们的鱼,舵主一人也吃不完啊,他要这么多不是多余吗?”
老丐道:“帮众上贡的东西,若是银子之类的可以留下;若是食物之类,则舵主会留一部分下来自己吃;多数是派人去卖掉带回银子。”
“那为什么不让帮众自己卖掉直接上贡银子呢?”
“卖东西也不是人人都会的呀;咱们有专门的帮众去卖,当然也不会穿着乞丐服。”
“那你们为什么不脱离丐帮呢?自由自在的,就算饿死街头,也比做奴隶强。”
“脱离丐帮,除非过三刀六洞那一关。如想逃走更不可行,他会派人把你拿回去,那就不只是上贡这么简单了;他手下有一群心腹,武艺出群,又对他忠心耿耿。除非是武老弟你这样的身手,那才能够逃出去。”
“什么是三刀六洞?”
“就是用本帮刑刀在身上对穿三刀,称作三刀六洞。”
陈彪心知燕武确有过人的本领,当晚设宴款待,想要拉拢他,使他更卖力地为自己的效力。但燕武此时已经对他生了十分的反感厌恶之情,坚辞不往。只自己在池塘中捕了一条鱼,胡乱烤了吃。燕武躺在草堆上,但见月在中天,无数的星星散布在空中,四面是平静的夜。心想,夜色仍是美丽,千年不变,它无法察觉现今的国势之危,也不知道人性的自私无情。不久以前,他曾在凤溪城一游。那个卖包子的小贩对王孙公子低头哈腰,唯唯诺诺,一副奴才相;那个卖糕点的却对自己弃如敝履,当真是王孙公子的命天生更加高贵吗?只不过人们更加喜爱外在的积累罢了。如今身入丐帮,本以为天下不幸的人聚在一起,应该平等共处,谁料丐帮中的剥削竟比官场有过之而无不及。燕武胡思乱想一通,后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燕武给老丐留了一张字条,也不告别帮众,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