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客,从表面上看来,好像很容易分清楚。但在战场上,孰为主,孰为客,是随时变化,没有定式的。由此,就有了“反客为主”之类的说法。
从军事战术上分析,“主”就是占据主导地位,为主动一方,“客”就是处于从属地位,为被动一方。主与客的变化,取决于双方力量与位置的变化。处于控制地位、处于优势状态、处于主动情形的,一般为主;处于被控制地位、处于劣势状态、处于被动情形的,一般为客。处于进攻态势的,当为主;处于防守态势的,当为客。在形势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主客关系不可能有固定的态势,而必然是因时因地调整,不能生硬地从一个角度去认识。
我们用足球比赛为喻。从球队使用球场来说,主场客场是固定的。但从比赛来说,主场固然有优势,也不一定必然取胜;客场有很多劣势,也不一定败北。所以主场不等于主战,客场也不等于客战。
在比赛过程中,整体上谁处于主动局面,谁就是主战;谁处于被动局面,谁就是客战。在比赛的某个节点,哪一方正在进攻、在控球,此时就是主,另一方则为客。转眼之间,形势可能变化了。当球到了另一方的脚下,那么就反客为主,主客颠倒了。或者说,有一方已经是2∶0领先了,那么他为主。假如,这方有一名球员被红牌罚下,那么他就变为了客,因为十人对阵十一人,变得很被动。
这样观察比赛,就很容易理解兵法中主客概念的所指,理解何为“主中有客,客中有主”。可知主客只是用来形容战术态势,而不是固定不变的一组关系。
选择战法,要根据所处的战略态势、战役意图、战术环境等,选择采用“主战法”或“客战法”。
关于主战,《百战奇略》说:
若彼为客、我为主,不可轻战。为吾兵安,士卒顾家,当集人聚谷,保城备险,绝其粮道。彼挑战不得,转输不至,候其困敝,击之必胜。
大凡战争,若敌军为客,我为主,那么不必轻易交战。这是因为,己方占据优势,战场态势对我有利,那就让士卒安分守己、恪尽职守即可。如将精兵聚集险要处,即设法保护城守安全,防备突发的险情,只用断绝敌军粮道,让其不战自退。
当年北魏武帝拓跋珪亲征,率大军在邺城讨伐后燕慕容德,前锋部队吃了败仗。慕容德想乘胜追击,别驾韩倬进谏说:“古人先进行庙算,然后才作战。如今魏国不可进攻的理由有四,燕国不宜动兵理由有三。”
韩倬分析说:魏军长途奔袭,利于野战,此其一;敌军深入己方内地,陷入死境,破釜沉舟,士卒都要奋死一战,此其二;魏军前锋部队已经战败,后方军阵一定会增加防备,此其三;魏军实力远强于我军,此其四。由此得出结论,不要进攻魏军。
对我军而言,将士们本土作战,用心不专,此类大战,受到损毁的一定是我们,此其一;即使勉强出战,取胜是侥幸的。一旦不能取得胜利,必然导致军心不稳,民心不固,此其二;我们的城防系统还没有完善,如果敌军来袭击,己方却没有防备,此其三。所以说,与其反攻,不如稳固防守。
韩倬说的这几点,正是兵家最为忌讳的地方。趁他们立足未稳,己方凭借深沟高垒,以逸待劳。魏军千里运粮,野外没有可供掠夺的东西,时间一久,粮草难以供应,自然捉襟见肘,士卒伤亡得不到救治,逃逸会越来越多。劳师远征、疲敝不堪的军队,还很容易内部生乱。到那时,燕军再乘机发动进攻,一定可以取胜。
主战是优势在我,何必急于跟对手厮杀。对手敢于主动出击,在于其暂时具有优势,己方只有消耗这种优势,才能改变作战态势,化被动为主动。毛泽东的《论持久战》,正是从主客力量的消长,来分析抗日战争的必然结局。
那么,对于处于客战的一方,应该如何作战呢?那就要用“客战法”。《百战奇略》谈客战:
若彼为主、我为客,唯务深入。深入,则为主者不能胜也。谓客在重地,主在轻地故耳。法曰:“深入则专。”
若是敌军为主,我军为客,便占领敌方军事要地,掌控其战略资源,保持战术优势。只有能控制地势枢纽,掌握一国之命脉的军队,才能将对手逼入无以为继的境地,达到占领、战胜的目的。
楚汉战争中,韩信和张耳率领几十万人马,想要突破井陉口,攻击赵国。成安君听说汉军将要袭击,在井陉口囤积防守。
广武君李左车向成安君献计说:“韩信渡过西河,一路势如破竹,乘胜前进,目的是要夺取赵国。但他们离开本国远征,只能胜不能败,士气正旺,前锋不可阻挡,绝不能正面迎战。劳师远征,需要千里运粮。辎重不足,士兵就会面带饥色,临时砍柴做饭,士兵不能吃饱。井陉这条道路非常狭窄,战车不能并行,骑兵不能成列,行军迤逦数百里,运粮的队伍,一定远远落在后边。
“要是拨出骑兵三万,从隐蔽小路包抄、拦截他们的粮草,阵前深挖战壕,高筑营垒,坚守阵地,不与之交战。汉军就会向前不得战斗,向后无法退却。再出奇兵截断后路,他们在荒野之中,无以为食,用不了十天,大军就会告急。那两个将领立待可擒。否则,我们就完了。”
可惜的是,成安君没有听从李左车的计谋,最终被韩信擒获。当韩信听说李左车曾出过这么高明的主意,惊得背后一身冷汗。
客战,一定要意识到“深入”是关键。一是要占据战略要地。客战多是无后方作战,必须选择战略支点展开战术活动,起到一次作战,全盘皆活的作用,就像当年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彻底改变了全国战局。
二是掌握敌情、民情。客战部队要深入到民间、深入到基层、深入到老百姓之中,尽最大可能在当地扎根。当年的红军长征,一路客战。部队每到一个新地方,都会紧紧依靠最基层的群众,得到百姓的支持、拥护。
三是攻入对方的腹心区域,掌控对方作战系统。美国在2003年攻打伊拉克,最先袭击的是伊拉克军事指挥部,切断了萨达姆与将领、与前线的联络,让其通信设施瘫痪,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当美军马上就要进入到巴格达时,萨达姆的很多部长还不相信这是真的。2011年北约空袭利比亚,最先破坏的也是卡扎菲的中枢机构、协调部门、通信设施、重兵所在地,把卡扎菲可以凭借的军事力量和指挥系统控制住,其使用的雇佣军变成了乌合之众,卡扎菲也很快就走向穷途末路。
攻守
攻守与主客有相似的地方,都要求能把握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在对战场局势充分掌握的基础上,依据客观情况,选择相应的作战方针。如果己方综合实力强于对方,能占据主动,就采取进攻的策略;相反,如果己方弱于对方,处于被动地位,就应该采取防守的策略。
由此看来,攻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作战方法。我们先来讲如何“攻”。《百战奇略》说:
所谓攻者,知彼者也。知彼有可破之理,则出兵以攻之,无有不胜。
作战时,要进攻的军队,一定先充分了解敌军。知道敌军可以被攻破的地方在哪里,再决定出兵攻击。
了解对手,就是孙子所说的:“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败。”(《孙子兵法·谋攻》)充分分析敌军的软肋和我军的优势,以己之实,攻敌之虚,方可发动攻击。
三国时,曹操任命朱光为庐江太守,令他在皖地屯兵屯田,将战线南推,逼近鄱阳城,又通过间谍招诱鄱阳城内的东吴将帅作内应,鄱阳城危在旦夕。吴国大将吕蒙上表孙权说:“鄱阳湖一带土地肥沃,曹军在此屯军耕田,不仅军队粮草补给不成问题,还有了一定的积蓄,长此以往,曹军势力势必大大增强,我们应该尽快铲除这个隐患。”于是,孙权亲征,星夜兼程抵达皖城。孙权向诸将询问应敌策略,诸将大都认为,应该以深沟高垒来防范曹军。
吕蒙说:“营建垒沟必定要耗费时间,耗费人力、物力。即使我军修好了防御工事,曹魏的援军也应该到达了。那时候,敌我双方实力势必发生巨大变化,对己方是不利的。况且如今恰逢连雨季节,若我们在此耗费时日,一段时间后,我们即使想撤退,也会行军困难。所以,驻守是极其危险的计划,万不可取。皖城并不大,城防体系也不牢固,如果我们三军用命,从四面同时发动进攻,很快就会攻占,这样才是全胜的方法。”
孙权最终采用了吕蒙的建议。吕蒙又推荐了甘宁作为前锋,猛攻皖城。自己率精兵为后续,互为人金辅助,交相进攻。将帅亲自击鼓,士卒们热血沸腾,争先恐后地冲锋陷阵,不久皖城攻破。曹魏南扩计划就此落空。
与“攻”相对应的是,处于被动的一方,应该如何应对敌军的进攻,也就是如何“守”呢?《百战奇略》也有概括:
所谓守者,知己者也。知己有未可胜之理,则我且固守,待敌有可胜之理,则出兵以攻之,无有不胜。
防守应充分了解自己的实力。了解到自己没有可以取胜的道理,就坚守不出,等待可乘之机,再出兵攻打敌军,这样就没有不能取胜的。
知不可胜则守,是守战的前提。作战总不能常处于攻城拔寨、杀敌灭国的进攻态势。当实力不占优势,处于被动态势时,只要坚壁清野,让敌军无所得,立于不败,便是胜利。但防守要比进攻更难,进攻只要找到对手的缺点,就能假之以手。而防守,却要熟知自己的实力。“知人难,知己更难”,这就需要为将者极为清醒地估量自己的优劣,不可妄自菲薄,也不能狂傲自大。
这就决定了,守,不仅艰辛,而且漫长。但守住了,就离胜利不远了。西汉景帝时,吴、楚等七国起兵造反,汉景帝任周亚夫为太尉,命其迎击叛军。
周亚夫对汉景帝说:“楚兵剽悍轻躁,我军不宜与其正面交锋,我建议诱敌深入,绝其食道,就可以平定乱军。”汉景帝认同了这一策略。
周亚夫率兵驻守荥阳,稳固不动。此时吴军正猛攻梁国,梁王求救于周亚夫。周亚夫却率兵向昌邑进军,坚壁而守,不去营救。不久,梁王再派使者求救,周亚夫依然坚守。无奈之下,梁王上书汉景帝。汉景帝遂下诏令周亚夫去救。周亚夫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理由,抗诏不从。反而派轻骑出击,断绝吴、楚联军粮道。
吴、楚联军粮道被断,想要退军,又恐汉军乘机追击;想要速战速决,周亚夫仍然坚守不出。吴军不得已向东南进军,周亚夫命军队在西北防备,以备其声东击西。不久,吴军果然向西北进军,汉军早有防备,吴军无功而返。吴、楚叛军粮草不继,不得不引兵撤退。
机会到了,周亚夫用精兵追击,大败叛军,吴王刘濞乱中只率数千近卫军逃跑。周亚夫发布命令:“有得吴王者,赏千金。”一个月后,越人将吴王首级上呈朝廷,汉朝坚守了三个月,耗尽了吴楚联军的全部优势,顺利平定叛乱。
从战术来看,“守”未必是处于劣势,更不是被动,有时恰是掌握主动的策略转换。其原则是“见可而进,知难而退”,了解对手,有获胜把握就进攻,不要贻误战机;了解自己,遇到危险就要防守,不要贪功冒进。也就是说,有可胜之理,就迅速进兵摧枯拉朽,无往不胜;而敌众我寡,地形不利,力不可争,当急退以避之,稳固防守,保全队伍,避免无谓的牺牲。
劳逸
《孙子兵法·虚实篇》言:“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逸;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简单地说,“劳”即匆忙、疲敝,处于被动地位;“逸”即从容、闲适,处于主动地位。劳和逸是两个变量,应该在变化中把握有机的平衡,有时不得已,需要劳战,有时却准备充分,得以逸战。
《百战奇略》讨论劳战说:
凡与敌战,若便利之地,敌先结阵而据之,我后去趋战,则我劳而为敌所胜。法曰:“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
若是有可利用的地形,敌军却先在此处排兵布阵,我军后到,此时作战,我军处于疲劳状态。疲劳,一是指后处战地需要建构战场,适应环境,由行军转为作战,缺少休整,将士身体疲惫;二是指后处战地,处于被动应战的态势,若不能组织有效地达成战术任务,很容易挫伤锐气,“师直为壮,曲为老”,令士气低落。
即便所有的将领都知道要提前布置、靠前谋划,但战场环境瞬息万变,不可能面面俱到,劳仗不是想打,有时候是不得不打。因而,既要能以逸待劳地打顺风仗,也要敢不畏艰险地打逆风仗。
东晋刘琨自幼有远大抱负,一生想建功立业,收复失地,可惜力不从心,终究壮志未酬,他的名句“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正是他被动作战、劳师远征、疲于应付的一生的真切写照。
刘琨派遣将军姬澹率兵十余万讨伐石勒,石勒正要迎战,有人进谏说:“敌军兵马精盛,不宜正面交锋,不如深沟高垒,避而不出,挫伤敌军的锐气,以待攻守形势转化,才是万全之策。”
石勒却说:“敌军远来,将士疲敝不堪,况晋军号令不齐,军律不严,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我军一战便败之,送到家门口的便宜,怎能舍弃?我军已经出发,岂有中途退还的道理?一旦撤退,敌军追杀,才是真正的危险!按你这说法,那是不战而自取灭亡。”石勒下令斩杀进谏之人。任命孔苌为前锋都督,全军迎敌,后出者斩。又在山下设置疑兵,分为两拨伏击。石勒亲自率兵交战,佯败而逃。姬澹纵兵追杀,被石勒伏兵前后夹击,大败而归。
从主客关系上讲,姬澹率军远征,算是客;石勒在自己地盘作战,算是主。石勒将形势分析得很清楚,东晋大军十万是有计划而来,后方粮草、辎重源源不断在供应。若此时按兵不动,等待东晋大军陆续抵达,后勤供给形成系统,那就会形成两军对峙状态,自己反而被动了。
因而,就应该像石勒决定的那样,在晋军还没有站稳脚跟,尚在喘息之际,先期利用有利局面,主动出击,将战机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逸和劳是可以转化的,有时看似劳,实则逸;有时看似逸,实则劳。《百战奇略·逸战》中提出“佚而犹劳”,便是看到了二者的转化关系:
凡与敌战,不可恃己胜而放佚,当益加严厉以待敌,佚而犹劳。
双方交战,不可以因取得了初步胜利而放纵自己,应该加倍地谨慎,防止敌军突然反扑,切记“骄兵必败”。
这是因为,善于作战的军队,往往会攻打敌军的要害之处。一般取胜之后,会稍有懈怠,注意力一不集中,或让对手死灰复燃,卷土重来;或让对手暗中积聚,伺机突袭。所以,看似逸战,实则更劳。
战国末年,王翦率六十万秦军击楚。楚王知道王翦增兵前来,动员全国的力量抵抗。此时秦楚大战,已不是攻战、守战的问题,而是战略决战,两国几乎都用上了全部兵力。谁赢,谁就掌控了天下;谁输,谁就一败涂地。
两方首先要争的,是战争的主动权。飘风不终朝,大兵团不可能打持久战,而是寻找最合适的战机,一招制敌,分出胜负。王翦本是进攻,但到达前线后坚守不战。楚军数次前来挑战,王翦就是不肯应战。本来楚国是守,以逸待劳。但秦安稳驻守,变成了楚国挑战,久而久之,秦军便以逸待劳了。
王翦让士卒们休养操练,改善伙食,提升士气。过了一段时间,王翦询问:“你们平时都玩什么游戏?”士卒回答说:“投石比力气。”王翦说:“士卒可以任用了。”
而楚军由于屡次挑战,秦军坚守不出,只好引兵而退。王翦趁机举兵追杀,命令秦军中的精锐做先导出击,彻底打败了楚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