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苏醒X生死X觉悟
等朱胜文有意识时,一睁开眼睛,光线刺眼,迎风流泪,只得立刻又闭上眼睛。伸手四处乱摸,触手之处,感觉自己已经躺在床上,盖着薄被单,身上已经换成干衣服。他恍如隔世,喃喃自语道:“我这是在哪儿?”
一个生脆的声音答道:“呆子!废话!难道是在天国?”
朱胜文点头道:“哦!天国!那你是谁?”
另一个略粗的声音答道:“当然是嫦娥啊!难道是王母娘娘不成?”还有一个轻高的声音低声说道:“他是不是发烧了?怎么有点糊里糊涂?”一只软嫩的小手马上贴到自己额上,一会儿就拿走,然后那个生脆的声音又说道:“没有啊!”
朱胜文勉强支开眼皮,眨了眨眼睛,适应了一下,终于看清,原来三个脑袋顶在他身前。他惊道:“怎么嫦娥有三个头?”然后头上顿时挨了三通栗子,三个声音,一个生脆,一个略粗,一个轻高,齐声吼道:“好好看看本姑娘是谁!”
朱胜文仔细看来,原来三个脑袋,一个是黄逦的,一个是马蔓丽的,一个是金玉琳的。站在他身前的正是她们三人,一个个插着腰,怒气冲冲地看着他,吓得他直往床里挪。旁边一人,正是曾明顺,既艳羡又气愤地骂道:“文子哥!这次你害人不浅!一来,昨天下午你把人都吓死了,满世界找你都找不到,只差到茅厕粪坑里拿网子捞你起来!二来,后来狂风肆掠,暴雨倾盆,我们个个为了找你淋成落汤鸡!三来,今天一早天还没亮,这三位大小姐就把我们一整屋人全赶起来穿好衣服打发出去,霸占床铺一直到现在。本来就累得半死还不让人好好休息,倘若我们有个伤风感冒什么的那就唯你是问!”看着三人以眼瞪他,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黄逦安慰他道:“人没事就好!累不累感不感冒都没关系。”
朱胜文心中总算清楚了,自己并没有在天国,而是尚在人世,不会离开自己的父母兄弟,胸中一块大石总算落了肚。又听到黄逦如此安慰,心中激动,眼眶湿润,一颗眼泪夺眶而出。俄而,他抹去泪痕,奇道:“昨天下午我是怎么回来的?”
金玉琳抢答道:“昨天我四处寻你寻不到,就回去鲍家看看情况,一进院子就看见一个黑黑瘦瘦蓬头垢面青灰衣服浑身湿透肩上还扛着同样湿漉漉你的人,年龄看不出来,但应该是年轻人,反正没胡子没白发没皱纹。他把你交给曾总办后,曾总办拿出一张银票给他,他不愿收下,说道‘今天之事,因我而起,也蒙他之恩,救他纯属还情而已,不谢’。曾总办问他名字,他没说话,只是指着你,说了句‘他知道’,就潇潇洒洒扬长而去。”
马蔓丽也奇道:“那人到底是谁?你们一起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你到底怎么和他跑出去的?他又是如何蒙你之恩?他又是如何救你的?”
朱胜文面对她连珠炮般的发问,只得将来龙去脉讲个清楚仔细,虽说他笨嘴拙舌,但是当时危险紧急如影随形,生死尚在一线之间,故而也赚得众人张嘴咬唇伸掌拽拳神情紧张。等把故事说完,各人身上竟然都出了一身汗水,各自擦拭,尚觉惊恐。
朱胜文问道:“好象没听到雨声,是不是停了?”
黄逦答道:“昨夜下了一整晚暴雨,早上才晴,蟠河里的水听说涨得好宽好深好浑。还好刘占山把你救起来,不然今天要找你尸身只怕都困难!”大家闻言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拍黄逦的小脸,黄逦也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朱胜文和曾明顺则击掌大笑。大家心里还是非常感谢刘占山,毕竟自己身边熟识之人离己而去的感觉会非常沮丧。
黄逦肃容道:“不管怎样,生死当真在一念之间,弄不好就天人永隔,所以我还是非常感谢刘占山!”
曾明顺故意逗她,笑道:“你感谢个什么劲?你又不是文子哥的媳妇!”
黄逦和朱胜文瞬间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倒是金玉琳反应快,帮黄逦解困道:“她怎么不能感谢?朱胜文救过她,朱胜文是她的恩人;刘占山又救了朱胜文,刘占山就是朱胜文的恩人,也就是黄逦恩人的恩人。恩上加恩,怎么就不能感谢?”这下反倒是曾明顺语塞了,朱胜文也就此脱难。黄逦捏了捏金玉琳的手,给了个她一个感激的眼神,。
朱胜文忽然又想起银票,在身上乱摸,看到身上所穿衣服不对才意识到,询问道:“我昨天的湿衣服呢?”
马蔓丽答道:“我本来想帮你洗了的,可是被黄逦妹妹抢去洗了。”
朱胜文急道:“黄逦妹妹,你洗衣服的时候可有看到怀袋的东西?”
黄逦好奇地问道:“什么东西?没有看见衣服里有东西呀?”
朱胜文大惊失色,喃喃道:“真的劫财了?不会吧,曾总办给银票他都不收啊!?”思前想后,问黄逦道:“黄逦,衣服晾在哪儿,我去看看!”说完一撩被子,欲从床上下来。黄逦一把拦住,笑道:“呆子,上床坐好,上床坐好。我逗你玩的,你看那个!”说完一指屋角上的一面小玻璃镜,上面贴着一张有字有章略微折皱的纸,正是他的那张银票。虽然包了油纸,也还是被大雨淋湿了,贴在那里风干,正和朱胜文收集邮票去胶晾干的方法一模一样,朱胜文这才放下心来。
朱胜文又想到一事,作势把被单往身上一拉,奇道:“咦!讨厌!谁帮我洗的澡换的衣服?”说完笑咪咪地扫视眼前的三位小姑娘。三人大窘,面如猪肝,连连摇手齐声道:“不是我!不是我!”然后一齐指向曾明顺道:“是他!”曾明顺一脸坏笑地说道:“哼哼哼哼!我可全看光了哦!”
朱胜文实在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三人知道是他在使坏,又一起抡起玉手暴揍朱胜文,朱胜文左支右挡,乐不思蜀,看得一旁傻站的曾明顺无可奈何地摇头艳羡。
等闹够了,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我没事了,惊吓大过伤痛。”刚说完,一口咬到几颗沙粒,又寻开水漱口,这才发现口鼻中全是泥沙,在曾明顺的帮助下手忙脚乱地清洗一会儿才基本洗干净。黄逦三人则在一旁看热闹,比比划划地指挥曾明顺,这儿还有,那儿还有,惹得曾明顺几度意欲撂挑子,让她们仨上。三女面皮薄,你推我,我推她,她推曾明顺,最后还得曾明顺上。洗漱完毕,朱胜文又觉肚中饥饿,马蔓丽抢着上厨房煮面条,着实又让他感动一番,多亏了有这一帮子兄弟姐妹,还有那个满脸痞气实则仗义的刘占山。
斗转星移,日月轮替。两个月后,七月十五,中元节。立秋一入,酷暑难熬的盛夏便已过去,只是午时稍热,早晚均凉爽舒适。辰时未过,曾清平就招集全部采茶工在茶园中央空地上汇合,空地中间依旧是桌子、香炉、檀香、洋火等物以及文房四宝,还有红裯布包。只不过,这次的布包看起来四四方方,特别的鼓,想必非常特别。大家站得整整齐齐,聆听总办教诲。
曾清平巡视大家一番,笑道:“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半年期已到。这半年时间里,因为清明谷雨采茶制茶较忙,一直拖到四月方才进行了第一次采茶比试。加上五月、六月两次,一共进行了三次比试。三次成绩大家都知道,第一次、第二次胜方:黄逦和蔡谐成;第三次胜方:马蔓丽和朱胜文。再次对朱胜文进行表扬,能超过两次冠军的黄蔡组合,他的进步功不可没。今天,是最后一次决胜战,因为这一战后,十人训练小组将结束采茶环节,开始转入制茶环节训练。从晒茶、晾茶、杀青、揉捻、干燥等绿茶工艺,到萎凋、揉捻、发酵、干燥等红茶工艺,以及蒸茶、洒面、装模、压砖、包装等砖茶工艺,逐一学习,为期一年。今天的比试,方式将进行变更,黄逦和马蔓丽将不再参与,由十人自行采茶单独计量,采摘红砖茶洒面所用嫩叶,量多质合者胜。另外,规则有些许变化,本次不再另行奖励,胜者直接获得桌上这份最终神秘礼品。这既是最后检验徒弟学习之能力,也将是最后检验师傅教授之水平。”茶行众人心中各想各事,有些人心里嫉妒,有些人心里羡慕,有些人心里遗憾,有些人心里欢喜,有些人心里不舍,有些人心里感伤。
表扬朱胜文的时候,他显得异常开心,自己笨鸟先飞般的辛苦付出不懈努力又一次得到认可。自打到鬼门关走了一遭,他对生死及人生突然有了一些小小的感悟,发觉自己以前因为不能去汉口同文馆,继而远走蒲圻学茶,心中颇多怨尤。这种怨尤蒙蔽了他的良知,左右了他的判断,搅乱了他的心情,放慢了他的动作。说得难听点,活着有如一架行尸走肉。他回味着那天在蟠河边下水游泳前那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想到:既然已经来了蒲圻,进了茶行,为何就不能既来之,则安之?如果不能把自己潜质和能力发挥出来,又怎能体现自己所来茶行之意义?如果自己今后仍然还是一架行尸走肉,行事懒散,无精打采,那刘占山冒着同样的生命危险,搜救自己于水火,力挽自己于狂澜,意义又何在?假如刘占山因为营救自己而付出生命的代价,那今后自己的懒散怎能对得起英年早逝的他?怎能不拼命干活以赎己过?既然他死己悲能拼命干活以谢,如今他还生龙活虎地活着自己也开开心心地活着更让人高兴,单就感谢上苍有好生之德这一个理由,难道就不应该抖擞精神发愤图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