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微名X蒸菜X巨舰
轻风吹拂,带过丝丝幽香,起自树稍,甜在心里。鲍瀚卿心中颇为感动,这真是今天的意外收获。人、画、气,每一样都是那样的令人愉悦让人舒服。母亲也这般默默付出不辞辛劳,人生得一知己好友,尚已足够,又见到这饱含深意跃然纸上的佳作,和这同喜同悲心灵最深处碰撞出的气场,哪一样又能令自己欣然舍弃呢?
鲍瀚卿仔细地欣赏这四幅水墨画,看了看款识,指着左下角的两方红色小印,一方隶书阴文,上书“贺寿慈章”四字,一方篆书阳文,上书“云甫”二字,皆自成风格,惊道:“这!这……莫非是前工部台阁(尚书的别称)寿慈公的手笔?”姚知县和汪教谕也过来仔细欣赏。
贺靖楠笑道:“自是!堂伯父从听闻你会试中试起,就开始构思这四幅画,直到我前日来时,方才画完裱好,命我带来,以贺你金榜题名!”
鲍瀚卿问道:“寿慈公如今安在?”
贺靖楠面带无奈地答道:“自昨岁离京赴南昌以来,伯父一切安好,前尘往事似也忘怀许多。整日介舞文弄墨,吟诗作赋,闲云野鹤,自得其乐。”
鲍瀚卿笑道:“弃微名去来,心快哉,一笑白云外(贯云石《清江引》)。畅幽哉,春风无处不楼台。一时怀抱俱无奈,总对天开,就渊明归去来(贯云石《殿前欢》)。无官一身白,做五柳(陶渊明号五柳先生)酸斋(元代散曲名家贯云石的号),倒也无妨碍!”
贺靖楠终又笑道:“是啊!这不,倒便宜了良朴,天天缠着伯父习字学画,没事的时候就茶饭不思地摆弄伯父收藏的名画善本,要是以后混不出个人样没个出息啊,岂非平白的辱没了这些个藏品,浪费了这个修练的大好机会!”
贺良朴嗔道:“堂哥你就会拿我说笑,人家明明已经很认真了,连堂伯父都说我的字画有进步,可你就是不肯表扬我一下。我也是个人呢!我也需要人表扬的呢!”
鲍瀚卿笑道:“哈哈哈!良朴说的也在理!洋人说得好,要一手拿胡萝卜,一手拿大棒,不能只贬不褒。”
贺靖楠笑道:“玩笑!玩笑!对老人而言,做五柳酸斋固然脱俗,但对我辈青年才俊而言,精忠报国,施展抱负方才是正途。伯父作这几幅画,也是勉励你无论宦海沉浮,也要一清到底,不要象他那样晚节不保,被人揪了小辫子,引咎去职!”说罢向鲍瀚卿讨了文房四宝,请汪教谕在画上分别题了“一钱太守”、“二不尚书”、“三汤巡抚”、“四知先生”十六字。吹干墨汁后,和贺良朴一起将画轴卷起,系回包袱中,递与鲍瀚卿之手。鲍瀚卿点头应允,心中百感交集,郑重地让鲍子奇放入内室收好。
这时,贺良朴肚中一阵异响,死劲嗅了几嗅飘浮在空中的香气,说道:“好香啊!赶路赶得紧,生怕误了鲍哥你的时辰,还有伯母的好手艺,这不,肚子饿得呱呱叫。想来,一年没闻过鲍哥家的菜香,还要多久才能吃得上啊?”
贺靖楠作势欲打,笑骂道:“就你这猴儿满嘴胡说,哪里还能象以前那样叫鲍哥,要叫鲍大人!都快成人了,怎么就没了礼数了还?还就你嘴馋,这满院子人也没哪个乱叫!就你!早知道就不带你回来了!”贺良朴马上调皮地躲开。大家都哄堂大笑起来。
鲍母一看,立马拉住贺良朴的手,对贺靖楠笑道:“好了,好了,马上就要开席了,别怪良朴了。”说完,把贺良朴拉到大蒸笼前,叫管火的两位大妈把蒸笼全部端起来,一格一格地打开放置在桌上,荤的素的每样盛了些到小碗里,递到贺良朴手中,贺良朴开心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大声叫好。各人也各就各位,准备开席。
这蒸笼一打开,精华外泄,香气四溢,满院都能闻到,再加上贺良朴左一声好右一声好,那吃得叫一个香,顿时每个人的肚子也都打起鼓来,口水直流,直盼着快些上席。朱胜文也自不必说,见贺良朴已经吃上了,肚中似乎饿得更厉害了,摸着肚子,不住地吞口水,笑得黄逦直摇头。
这吧嗒嘴的工夫,几个妇女旋风似的麻利地将每样蒸菜先盛到大碗中,再扣入盘中,那盘中蒸菜的外形就会变得如同一锭大元宝,外翘里圆,又好看又吉利。这一盘一盘蒸菜就跟变戏法似的,瞬间就盛了一大桌子。荤的有粉蒸鳝桥、粉蒸泥鳅、胡萝卜粉蒸牛肉、粉蒸五花肉、粉蒸鸡、粉蒸草鱼、粉蒸鲶鱼、清蒸团头鲂(鳊鱼的一种,这种才是正宗的武昌鱼,以鄂州梁子湖出产的味道为最。鄂州原名武昌县,梁子湖为武昌鱼原产地。)等等;素的有粉蒸豇豆、南瓜、洋芋(土豆)、萝卜丝、大白菜、红苋菜、莲藕等等,五花八门,应有尽有,眼花缭乱。再眨眼的工夫,专司传菜的大妈又蜻蜓点水似的穿梭,将桌上的菜肴一道道地上到酒桌上。席上除了蒸菜,还有全家福汤、阴米鸡蛋卷、猪肚阴米粥以及卤菜大拼盘等等,再加上五年的“状元”红高粱酒,这席就完美了。这一顿,在以往恐怕是鲍家十数年的开销。而今天,虽是鲍瀚卿登科大喜,但如不是亲属和蒲圻头面人物均赠有不薄礼金,只怕这席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鲍瀚卿将小酒杯斟满酒,踱到中心位置,朗声说道:“鲍某应考之时,有位HN益阳的胡姓公车(进京赶考的举人),恰与我在贡院考场的对面,考完之后这位仁兄便邀我一同饮酒解闷。酒过三巡,有些兴奋地他向我透漏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说李中堂建议朝廷通过驻德钦差大臣李凤苞李大人到德国波罗的海斯德丁湾旁边的伏尔铿造船厂(Vulcan-WerkeHamburgundStettinActiengesellschaft,1930年被汉堡造船厂收购。二战后斯德丁地区被划入波兰,改名为什切青市,船厂也重建并随之改名为什切青造船厂。)考察最新式的大型铁甲战列舰。如果考察合格顺利订购的话,这将是一个大手笔,开我大清拥有巨炮大舰之先河。一则,摆脱以往一味依赖江海关总税务司赫德及其在英都伦敦之代理人金登乾代购军舰,不用象以往那般只买英舰,德、法之公司可以任我大清选择,如此则可使三国船厂竞争,降价提质,使我大清得鱼翁之利。二则,舰船设计和建造上还可以派通晓海军造舰实务之军官督造,舰载之大炮亦可顺道考察、权衡德国克虏伯公司或英国阿姆斯特朗公司之优劣而订购,既可以保证技术先进,亦可以保证质量优等。三则,以往一口气在英国订购八艘小中型铁甲舰,技术先且不提,价格上也不便宜,如今则可以便宜行事,讨价还价,使其价廉物美。此为三利也。”
赫德,RobertHart,1835-1911,英国北爱尔兰人。19岁来香港接受见习翻译培训,历任英国驻宁波、广州领事馆翻译。24岁辞翻译职,出任大清广州粤海关副税务司,后任SH江海关总税务司。1864年加正三品按察使衔,1869年升从二品布政使,1889年升正一品,1901年加太子少保衔,1911年病故后追赠太子太保。作为一位外籍雇员,服务清廷近50年,为近代中国建立一系列海关、税务、贸易标准化章程及规则立下汗马功劳,将大清海关打造成了晚清唯一清正廉洁的政府机构。并积极帮助清廷向欧洲工业强国订购较新式铁甲舰,为中国第一支近代化海军-北洋水师的建立打下基础。欧洲诸国政府均对其授与各种爵位及勋章,以表彰他沟通协调欧洲各国与清国之间的政治和经济关系,以及贸易和税务实务的不世功勋。
贺靖楠起身问道:“李凤苞大人我听说过,虽然起家捐纳道员,但确实精通洋务、船务以及洋文,数年前曾与德裔美国人金楷理等人合作翻译了多本关于海防建设、航海实务以及军舰和大炮方面的书籍,如《行海要求》、《兵船炮法》和数本关于克虏伯炮的专著。不但如此,他还多次出任大清赴英国数所海军学院留学生的监督,考察他们的学习成绩及实际操作,提拔了一批优秀学生,如严复、刘步蟾、林曾泰、蒋超英等人。朝廷找他来执行这么重大和重要的任务,可算是找对了人。只是,这么机密的消息,他区区一个举人何以得知?”
鲍瀚卿答道:“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故意套他的口锋。他说自己是前鄂抚文忠公胡林翼的孙辈,有一个堂兄在兵部任职,上京之时特意去拜访了下,于酒席间无意中听到的。一则,他说得有鼻子有眼,条理清楚,脉络清晰;二则,李中堂以及朝廷对以前所购英舰无论技术设计还是订购价格均多有不满,以精通文、舰、炮的驻德公使李凤苞大人来直接采购当在情理之中;三则,他再三叮嘱我莫要四处张扬,免得入了英、法等洋人以及日人耳朵,使其多有防备和阻挠。因此,以我个人推测,此事绝非空穴来风,十有八九所言属实。想今后,我大清水师有此利炮坚船作后盾,必当无往不利,无战不胜!近可定台湾,镇朝鲜,远可复琉球王国,何惧海之阔海之远哉!来!大家一起举杯,为我大清社稷干杯!为我铁甲战舰干杯!为我大清洋务干杯!连干三杯!”说完将杯中酒仰头倾入口中,连倒连干。
这番话语如同通明的火把,既照亮了大家的心底,温暖了男人心中止不住的冲动,又点燃了男人胸中无限的爱国豪情。一时间大家把酒都满上端起,全部站了起来,以鲍瀚卿的激情话语为号令,齐声吼起“干杯”,然后将杯中烈酒倒入口中,并连干三杯方坐。这三杯酒一下肚,使院中气氛和兴致更高,大家也都互相劝起酒来,高谈阔论,天马行空。黄逦等女孩子不会饮酒,只舔了口就呛得直咳嗽,脸涨得通红。朱胜文几个则忍住辣呛连喝三杯,然后虽然拼命吃菜压制,仍然酒气上涌。
黄逦奇道:“这酒不但难喝死了,还听大人说是穿肠毒药。既是难喝,又是毒药,怎么你们这些老爷们还爱得跟命似的?一个个文人骚客扎堆似的说酒好,还说什么‘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实则是‘举杯消愁愁更愁’、‘酒不醉人人自醉’而已。”
金玉琳一本正经地赞道:“是啊,是啊。‘举杯消愁愁更愁’这句写得不错,那上句是什么来着?”
黄逦答道:“‘抽刀断水水更流’啊!太白仙人所作。‘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金玉琳还是一本正经地赞道:“好诗,好诗。‘酒不醉人人自醉’这句写得不错,那下句是什么来着?”
黄逦正待回答,马蔓丽抢道:“我知道,我知道,是‘色不迷人人自迷’!”金玉琳、黄逦闻言大笑起来,身旁的两个女孩更笑得将口中的蒸肉差点喷了出去,连朱胜文、贺雨浓也颇觉好笑。
马蔓丽羞得如玉面桃花,嗔道:“好啊,玉琳!敢情你是设了连环计,就等着我往下跳啊!”
金玉琳笑得几近岔气,答道:“我……本来是要赚黄逦妹妹的,结果你一头扎了进来,怎能怪我?”
黄逦伸出玉指一戳她的圆脑袋,笑道:“这句本来原是‘花不迷人人自迷’,谁叫你不好好读书,乱听哪个男子嚼的舌根!哈哈,哈哈!”金玉琳等人更是笑得几从凳上翻落,马蔓丽则又羞又气,恨不得地上有个地洞立时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