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少女
拂晓章
五
腥月的审判(下)2
当我们走出房屋时,外面是无边的迷雾。
重重的迷雾笼罩在四周,看不清前面的道路。没有大片的月季花,没有人群的喧闹,只有隐隐约约的日光透过浓雾,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怎么会这样?”董丁贵皱起眉头,“我们来之前不是这天气。”
我把自己之前的遭遇讲给董丁贵,他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我也觉得何娜和杜刚不对劲,大概是我受伤后不久,他俩就看起来有些奇怪。”
回去肯定不行,只有继续往前走。一路上我们开始讨论目前的情况。
我转过头向董丁贵问道:“你说我们能不能……”
周围只有我一个人。
怎么回事?人呢?
寂静的迷雾环绕着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雾的深处似乎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而远处隐约传来流水的声音。
哗哗——哗哗——
不安驱使着我快步前行,流水声也愈来愈近。
前方看见一条狭道:两边是巨大的石墙,中间漏出一条窄窄的缝隙。看来只能躲进去了。
我侧着身子钻进缝隙,小心翼翼地前行。这条缝隙勉强容一个人通行,且越往前走就越窄小,石壁几乎快要擦到我的鼻尖。缝隙内光线昏暗,只能隐约辨别脚下的路和近在眉睫的灰色墙面。
流水的声音渐渐小了,我脑中的声音却嘈杂难忍。混乱的思绪充溢在我的大脑,就好像无数人在我耳边声嘶争吵。这是哪里?我现在清醒吗?这是又一场幻觉吗?还是说……
眼前出现一道亮光,看来马上就可以从狭道出去了。
突然,我感到一丝不安:我会不会死在这里?
就在此时,周围传来咔咔咔的声音,墙壁开始轻微地颤动。
怎么回事?我继续向出口挪动身子,却发现无法像之前那样自如活动。咔咔咔的声音越来越大。
这条狭道正在向中间合拢!
我使尽力气挤向出口,衣服因为剧烈的摩擦而被撕烂。快了!马上就要出去了,左手已经可以够到出口。此时,两面的墙壁已经移到了视觉边缘,胸口和后背越来越紧。
我想起小时候捻起一只蚂蚁,用拇指和食指将它慢慢压碎。蚂蚁不断挥动着腿,但在被捏死的那一瞬间后便一动不动了。我此时正和那只蚂蚁一样。
左手已经伸到了狭道外面,但被两堵石墙夹住,我拼命地摆动露在外面的手掌,关节硌得生疼。空间越来越窄小。咔咔咔的巨响充塞耳际。
快要窒息了,我贪婪地大口呼吸,却在墙壁包围的压迫下慢慢喘不上气。四肢因为巨大的疼痛而开始扭曲,全身的血管快被挤爆,大脑一片空白。
我听见自己口中吐露出沙哑不清的求救声,而我所听见的最后声音,是两堵石墙完全闭合时啪的一响。
……
土地……石块……
微炎的热浪……流动的灰尘……
我抬起头,看见昏黄的天空,恶臭味钻入鼻孔,耳中寂静无声。
一片光芒在风中舞动,我触摸其中一颗。是火星,在一闪一烁中灼烧我的手指。
意识逐渐回到我的身体,环顾四周,眼前是我此生从未见过的景象:好像被遗弃的城市,好像沙漠的某次落日,这里的万物都已经凋敝。汽车散乱摆放于公路上,严重风化使它们残缺不全,好像一具具失去灵魂的空壳。孤独的高楼拔地而起,周围的石块随之破碎,漂浮在绝望的天穹下。
日光,照射着这处死寂之地,透过红色的阴霾。如果有画家能描绘出这幅景象,他必定一生受苦,并离奇地死于非命。而他绘出的图画,却深氲着歌声——在弥漫,在漂泊,在消逝,在重生——那是一首已被历史遗忘的神秘灵歌。
有件事情确信无疑:这里见证过一次又一次毁灭。
已经失去仰望天空的勇气,我垂下头,跪倒在地上。不远处,董丁贵直僵僵地站在那里。
“这里是哪?我们还活着吗?”我向他喊道。
“不知道……”董丁贵一脸呆滞,嘴唇微张,眉头压得很低,“不知道……”
天哪,难道这一切都是她的把戏!难道我到现在都只是她的掌中玩物!
一种陌生的感觉在我胸中颤抖,好像亿万只手正紧扼我的咽喉。我曾经一度遗忘这种感觉,但现在,它又重新将我笼罩,它的名字叫绝望。
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我的后肩,是董丁贵。他蹲下身,看着我的眼睛问道:“你要活下来吗?”
我点了点头,我们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在这片死寂之地继续前行。
这里是我曾经熟悉的城市。公园,街道,商场,大人在公交站等车,小孩在树林间玩耍,流浪汉躺到长椅上打瞌睡,以及晴朗的天空。现在,只余荒凉。
行走在疮痍满目的道路上,浑浊的雾遮蔽前方。两旁空旷的商场没有门窗,好似早已废弃;公园里的树林,全都是死去的枯树,里面没有人影。我们走到一座公交站前,那里布满尸骨,他们保持着生前的姿势,和周围的石土融为一体。
我和董丁贵讨论目前的情况。这里是某种可怕的异空间?又或者是那个女人制造的幻觉?
“也许我们的世界真的已经毁灭了……”董丁贵低声喃喃道。
“别那么悲观,”我拍了拍董丁贵的肩膀,“也许我们只是在做梦,眼睛一睁就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然后我给你发短信,问你有没有做怪梦。”董丁贵扬起嘴角,补了一句。
我们决定按原计划到警局看看。走了快一个小时,路上并没有遇见想象中的怪物,我们的话题也渐渐不那么沉重。
董丁贵低下头说:“等从这儿出去了,我就不做警察了……家里有老人要照顾,还有个上大学的妹妹。”
“我会继续做下去,这个社会里有很多坏人,我必须亲手惩罚他们。”我说道。
董丁贵苦笑着说:“你算是我见过最有正义感的警察了。”
就在这时,我看见一个人影,在两栋楼间的巷道。个子很矮,是小孩吗?
除了我和董丁贵之外,这个地方难道还有其他的人类!
我边喊边跑向他,但转过一个拐角后,却看不见人影,只有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他在哪,在这附近吗?
巷道比想象中更复杂,我转过一个又一个拐角,但总也无法寻觅到人影。只能听见消失在拐角尽头的脚步声。
路上是石块和垃圾桶,旁边的商店都拉下了卷帘门。这时,我看见一个东西,就在巷道的中央。
一枚学生袖章。
我捡起袖章,白底红杠,这是优秀少先队员才能佩戴的光荣证明。但手中的只是普普通通的袖章而已。
我隐隐约约听见猫的叫声。
喵——
我将视线聚焦在下一个拐角。一些奇怪的、熟悉的感觉回到我的大脑……那个影子从没有离开我,他一直在等待我,等待我到他面前。我早该想到的。
我一步一步走到拐角的另一端,我知道,这是最后一个拐角。
当我看见他时,温和的阳光洒入我的眼帘,抬起头可以看见下午清澈的天空。
他是穿着蓬松背心的小男孩,正背对着我蹲在小区围墙边,几串爬山虎覆盖在浅灰的墙壁上。他一下下地挥动稚嫩小手,好像在专心致志地玩耍。此时能嗅到植物生野的清香,以及淡淡血腥味。
我向前走近,看见一只浸在鲜血中的猫。
血液还在不断向外涌出,猫的四肢和尾巴垂在地上。猫的头部破开一个洞口,里面是白色的喉管骨,很多肉块自洞口滑出。刀子还在不停戳下,握住刀子的手已经黏满血污。
小男孩将头转向我,圆圆的鼻头沾着几滴鲜血。接着,他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
“欢迎回家。”
声音像悦耳的银铃,伴随着奇怪的记忆在脑中回响。大脑仿佛要被撕裂,我痛苦地按住脑门,连连后退。
不可能……不该是这样……这怎么可能……
小男孩站起身,向我走来,他手中的尖刀不断滴着血。
“王直义?!”
董丁贵气喘吁吁的出现在我身后。
“你干嘛突然跑了?”
我指向小男孩的位置,朝董丁贵叫道。
“你快看!”
董丁贵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然后一脸疑惑地盯着我。
我转过头,发现什么也没有了。
暖阳,爬山虎,小男孩,猫,都消失了。眼前只有巷道间干枯的地面。
我不禁咬了咬牙,这又是一场幻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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