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澈明净的蓝天里漂浮着大朵洁白的云。忽而海风吹过,孟晴雪伸手按住头发,拨开眼前的发丝。此时,几只硕大的海鸥掠过天际,嘴里发出阵阵叫声。
还是同样的云,同样的海鸥叫声。
跟最初和他相遇的场景,简直一模一样。
孟晴雪把耳边垂下的发丝挽到耳后,从包里抽出蓝色鸭舌帽,对准了往头上一按。
她猛地一回头,红色的小旗子在手上被举得高高的:“各位团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过来集合吧!”
“导游,她身体不舒服!”
听到旅行团里其中一位团友的声音,她连忙转过头,快步往她的方向走去。
她看了看那位妇女的状况,从自己的旅行包里掏出一瓶药油,递过去后,又快速跑到旅游大巴上。跟司机说了一声以后,两个人合力把她扶上了车。
等情况稳定了些,她终于长呼了一口去,抬起手,抹了抹头上渗出的细汗。
太阳慢慢西沉,团友们陆陆续续地上了大巴后,返回到了旅游公司。
今天的海滨一日游终于结束。她抬手捶了捶了自己的肩膀,拎着包下班了。这时手机传来短信的铃声。
取出来一看,短信里写着:记得今天回家。
当她看到发件人是“爸爸”,心里习惯性一沉。放回手机,她拎着包的手变得更紧了,夏日晚风迎面吹来,她的步子越来越快。
“晴雪!孟晴雪!”
街角的转角处,突然传出一个熟悉的男声。
略微顿了一下,她却抬起脚,走得更快了。到了后面,简直是飞奔起来。因为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纪舒诚。
她用力地奔跑,以为这样就能再一次躲过去。
忽地,右手臂被人猛地拉了一把,她感觉到整个身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住,步子再也无法向前迈进一步。
最终,还是被迫面对那个逃避已久的身影。
“你果然是当导游了,为什么都瞒着我?”纪舒诚的语气有点急促,气喘吁吁的样子让他的脸颊泛红。
孟晴雪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他身上还是穿着白色T恤和浅色短袖外套,可平时的他总是一副温润沉静的模样,从不会像今天这样。
孟晴雪皱了皱眉,看着自己被紧捏着的手臂,有点吃痛的样子。纪舒诚察觉到她的表情,这才松开了她的手。
他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控,抿了抿嘴,对着她道:“那天我一回到绘画工作室就看到你留下的画板。你不是说过那是你的梦想吗?为什么要放弃?”
孟晴雪低下头,咬着下嘴唇,默不作声。
她早就想清楚了,如果有一天他逼问她的话,她就要像如今这般,保持静默。
就这样安静地过了一阵子。
四目相对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良久,孟晴雪终于打破了沉默。她稍稍抬头,对着那位昔日熟悉的少年,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该回家了。”
话音刚落,他清澈的双眸中快速地闪过一丝失落。微微怔了怔,看着她渐渐走远,慢慢消失在金黄的暮色中。
过了一会儿,他紧握双手,拳头慢慢变得通红。
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是突然间做了一个决定。他迈开脚步,朝着远方那个模糊的身影追了上去。
★★★
家门口马路对面,深绿的大榕树下,几位母亲正陪着孩子玩耍。
孟晴雪从榕树下穿过马路,路上的车辆来往不断,汽车发出的鸣笛声尖锐刺耳。她捂住耳朵,一心只看着前方。
脚步匆匆地赶到家。
“妈妈!”
还没进门,她就大声喊了一声。
她刚踏进门口,就看到孟妈步伐踉跄地迎出来。
“晴雪,你回来啦。”孟妈的声音似乎有点沙哑。听罢,晴雪皱了皱眉,怕是爸爸已经对她动过手了。
缓缓地放下书包,孟晴雪开始习惯性地仔细观察她。
回忆中,孟晴雪每次放学回家,都要经历惊人的一幕。
妈妈的长头发被爸爸疯狂地拉扯着,有时候把她摔到地上去,往她身上乱踢。尽管她使劲用双手护着自己,有的时候也想从地上起身反击,但那种抵抗在狂暴而失去理智的爸爸面前,是那样的无力。
孟晴雪刚开始看到的时候,只会愣在门旁。小小年纪的她被吓傻了。但妈妈喉咙里发出的惨叫声总是让她猛然颤抖。那时候,她只知道要用尽自己弱小身躯的全部力量,帮助妈妈抵御那个面容扭曲、狰狞的爸爸。
她稚嫩的小手不断地推他,拉扯他的胳膊,想让他远离妈妈,却总换来大力的一甩。此后,火辣的痛感在脸上久久不能消弭。
他在她心里,无异于恶魔。
此刻,她双手覆在孟妈的脸上,小心而轻微地触碰她的双颊。她必须要确认一遍,她的脸、她的手、她的衣服,是否完好无缺。
她从不用力,怕是会碰到哪个没察觉到的伤口,弄疼了她。
“放心,我答应过你,只要每月给家用,我就不打她。”孟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他那油腻的嘴巴似乎是刚吃过红烧猪蹄子一样。
露出一个恶魔般贪婪的笑,他向着孟晴雪伸出手,掌心摊开,示意让她拿出钱来。
她把钱交给了他,他用指头舔了舔口水,开始数钱,“怎么这个月,少了?”他把眼睛睨向她。
孟晴雪道:“摆档被警察发现,扣了点钱。”
孟爸抬了抬眼,顿了一下。又忽然上前几步,扯过她的书包,拉开拉链,把所有东西倒了出来。他把每个小格都翻开,最后翻到了几张叠成三角形的百元钞票,那钞票外面还用纸巾包裹着作掩饰。
“这怎么解释?你又想偷偷藏起来给你妈用,对不对!”
说着,他又甩开粗糙肥大的手掌,往孟妈脸上打去。她一阵晕眩倒地,接着又被拳脚猛踢。
她冲过去阻拦,却无奈力气不敌。孟爸将她推开,继续发着恨。
很快地,孟妈整个人又被他用双手拎了起来。此时她整个人跪倒了在地,头发却被扯来扯去,呼天抢地的声音里混杂着无限哀痛。
此时此刻,孟晴雪只感到撕心裂肺的疼。
她眼泪直流到下颚,对着孟爸说话时已经声嘶力竭:“爸,我以后不会了,会都把钱给你的。你放过妈,求你了,不如你打我吧,打我……”
可他却毫无停手的意思。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绝望。她知道,他从不打她。按他的意思,是要让孟晴雪丝毫不损地嫁给别人,好让他将来能得到丰厚的彩礼。
也不是没有试过报警,然而每次孟妈都舍不得告他。
脑袋里的画面迅速地闪了几下,孟晴雪记得孟妈总说:“你外公当年欠过他的。只要他不伤害你,妈妈就无所谓……”
魔鬼般的孟爸还在发泄着愤恨,她开始看到孟妈的头顶渗出血丝来。来不及了!她不顾一切地要上前护在孟妈的身子上。
就这此时,那个熟悉的男声又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