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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芳草正离离

1.

小白,三月了,蜀岗应该满坡茶绿了吧,路过冶春园,点一壶明前茶,看新焙的小小蓓蕾在透明的杯子里翻翻沉沉,心事,也翻翻沉沉。想起我们的初遇,便是在冶春园,我和你各执一杯新茶,都不说话,茶香盈漾。到是牵媒的阿姨,喋喋地说到停不住,说你的工作,说你的好脾气,说你的童年。

小时候你住在北柳巷吗,我小的时候也在北柳巷住过,到读中学才搬走。怎么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只记得巷口有一棵好大的琼树,高大的枝桠一直伸进了小学校镂空的老墙,春天花开的时候,整条巷子都是香的。

牵媒的阿姨离开了,我和你从冶春园出来,你还是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就那样沿着御码头一直走到东关街,又折回头,沿着小秦淮河不知所措地走。也许太闷,你便踩着绿岛矮矮的水泥护拦走,老是踩空,我笑,你也笑,两个人走走笑笑,笑笑走走,走着走着,笑着笑着,你过来牵我的手,我无法挣扎,却羞得一脸胭脂霞。

冶春园要打烊了,小服务生好脾气地对我说着,对不起。站起来,才发现,整个冶春园只剩我空荡荡的一个人,为什么,我最近老是觉得恍惚,老是会想起你。

沿着我们第一次走过的路,月华如水,倒映在澄净的小秦淮河,两岸的迎春花开得疯了,瀑般流泻到粼粼的水面。小秦淮河的尽头就是北柳巷,我来来回回地走,却没有找到那棵巨大的琼树。巷子尽头倒是有一棵树,柳树。也许是我记错了吧,既然叫北柳巷,又怎么会开琼花。

2.

小白,还记得你第一次吻我的那个地方吗,瘦西湖边,长长的廊榭,我和你并肩坐在檐角,脚下是湖水,头顶是温暖而刺眼的阳光,你说,颜堇,快看快看,一行白鹭上青天。我扭过头去,你的吻就落下来。

那时候,湖心的荷花都开好了吧,层层叠叠,轰轰烈烈。湖心洲不停地有白鹭扑棱棱地飞起又落下。你支好了画架,调好了油彩,笔是干净的一大把。你说,我画你吧。我站在湖边,张开双臂。遇见你的心情,像小鸟飞飞。

你画的那么好,为什么,你只甘心在梅岭做一个美术老师,你应该有更加高远的天空。可是你说,你喜欢孩子,看着她们,好象每个人只要在头顶画一个圈,再加两个翅膀,便都是天使。你画我的时候,也在我的头顶画了一个圈,还加了安琪儿一样的翅膀。那么,小白,我是你的天使吗?

那幅画,虽然颜色都开始黯了,眼角的油彩也开始剥落,像是眼泪,但我仍然一直珍藏着。每次路过瘦西湖,我都习惯停下脚步,趴在大虹桥的白玉栏杆上朝远处望,荷花开开谢谢,白鹭起起落落,画中的人和风景都还在,只是画画的那个人,你去了哪里?

我现在工作的地方,也在梅岭,就在你从前工作的那个小学校的对面。我在史公祠实习讲解员。工作冷清得很,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来凭吊这位誓死守城的将领了,人都是健忘的,光阴荏苒,谁都敌不过时光。小白,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也早已把我忘记。

3.

最近我的伤口总是隐隐的痛,我去问医生,医生也说不清为什么。小白,难道是你感应到我的想念了吗?我是真的很,非常,极其想念你呢。

在苏北医院后一条街的KFC,你猜我遇见了谁?是他,林耀辉。他有新女朋友了,两个人坐在最靠近橱窗的地方吃冰淇淋,最奇怪的是,她们两个叫的冰淇淋居然和我叫的那杯是一样的,草莓味道。

林耀辉也看见我了,远远地跑过来。他说,颜堇,你好吗?我笑而不答。其实我想说,我不好。林耀辉看我不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五月的阳光照进来,泼泼溅溅,在他的脸庞镀一层柔和的金,他还是那样好看,眉目如画。

他的小女朋友等得急了,在远处招手,小指头有一枚闪闪的尾戒,我看见林耀辉的小指头也有一枚。那个小女孩也特别好看,小小瘦瘦的,脸很白,眼睛很大很黑,穿白衬衫,小裙子,长长的泡泡袜一直裹到小腿,帆布鞋上画着卡通彩绘。我说,她在叫你。林耀辉却装做听不见,他说,颜堇,我要结婚了,六月一日。本是无比幸福的事情,他却说得那样感伤。

看着他很小心地帮他的小女朋友推开KFC的门,小女孩小鸟依人,挽着他的胳膊消失在人潮汹涌的汶河路。为什么林耀辉的婚期会是六月一日呢,那不是儿童节吗?我想,他一定是害怕长大吧。KFC的服务真是贴心,居然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店里开始播SHE的《不想长大》,我不想我不想长大,长大就没有童话。

4.

史公祠还是那么冷清,我每天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厅,好象自你走后,这个世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很偶然地,我发现了史公祠门口两株巨大的梧桐树上被人刻满了字,都刻得低低的,应该是小学校的那些孩子们刻的吧。

我也想刻点什么,趁守门人不注意,我用小美工刀在上面刻下了你的名字,我都不知道,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刻得那么深,每一个伤口都有眼泪流出来。守门人过来了,我来不及刻完“我想念你”。你看我,多像一个孩子,还玩这么寂寞无聊的游戏。

那以后,每天上班的时候,我都会看一下我刻的字,看着那伤口慢慢地愈合,渐渐地变成了褐色,那么清晰。守门人说,梧桐是爱情树,栽得梧桐引凤凰。那么,我在梧桐上刻下你的名字,便是凤求凰,希望你能够听得到。

汶河路的文昌百汇新增加了回转木马,我跑去看,却是一群孩子在玩,一排一排的木马,列着队,转着圈,往前追,却不知道,追来追去,都要回到原点。我也想追,却越追越远,有些事情,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再不会回来。我想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人们才发明了回转木马吧。

看得恍惚,有调皮的孩子踩着轮滑来来回回地跑,好几次撞到我的伤口。最近我的伤口总是痛得厉害,是不是我越想念,它就越痛。心电感应。可是,小白,我只能疼痛,因为我停不下对你的想念。

5.

在医院,医生问我,从前那个总是陪着你的男孩子,他怎么好久都没有陪你来?小白,我该怎么回答医生呢?为什么,你好久都没有陪我来。好象真的痛,总是来得很轻易,没有声音,亦如当初。

那个午夜,你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不说一句话。我问你,怎么了?你不说话,眼泪扑蔌蔌地落。我追着你,抱着你,抢你手里的化验单,咬破了你的手背。肾炎。恍若电影放到最高潮突然失了声,我咬着你的肩膀,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那一刹那,我最不想离开的就是你。你摸摸我的额头。你说,颜堇,不怕。

要有多少的爱,才有勇气在自己的身体上划开一个口子,取出里面的器官给另一个人。手术的那天,你的家人在医院的走廊好几次哭到晕过去。进手术室的时候,你还在朝我笑,做着胜利的手势,我也笑,笑得眼泪都掉下来。

隔离病房的窗外,也有一棵好大的琼树,那个时候刚好又是春天,琼花开得疯了,压在枝头,远远望去,落了雪一般。我就想起小时候北柳巷的那一棵,也是这般高大,花开的时候,也是这般繁华,满树馥郁。两棵琼树,一棵从前,一棵现在,是不是预示着我的新生。

很久都没有你的消息,我拍着玻璃门问每一个路过的护士,她们都说你很好。可是,你真的很好吗?

6.

出院的那天,是我的生日,你比我提前康复,早早地就来接我。我说,小白,我叫你妈妈吧,谢谢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你摸摸我的额头,你的手很大。你说,乖,妈妈给你糖吃。

帮我们牵媒的那个阿姨也来了,她还是那样喋喋不休。她说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糖了,妈妈怕你蛀牙,便把糖罐藏得高高的,有一次,你藉着小板凳一直爬上了大衣柜,把糖罐小心翼翼地捧下来,是长长细颈的青釉瓷瓶,刚好容得下你的一只小手探进去。可是你探进去之后,却拔不出来,你吓得哇哇的哭。后来,妈妈叫来邻居七手八脚地砸碎糖罐,才发现你手里抓着满满一大把糖,不肯放手,又怎么会拔得出来呢。

出院之后,你搬去北柳巷住,因为比较安静。原来你家就住在那里啊,我读小学的时候每天都会走过那里,我一直以为那里应该住的是个花匠,一院子的植物,什么季节去,都有花开,春天的时候,大簇大簇的蔷薇缠着生绣的栅栏一直伸到屋檐下,有风吹过,花瓣便扑蔌蔌的落着。可是我每天都走过那里,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那个小小的天井总是空落落的,只有那些花,潮水一样的开,潮水一样的落。

你翻你的老照片给我看,厚厚两大本相册。你的妈妈可真是细心,居然每年的生日都给你拍一张照片,还在上面写下当时的心情。有一张是在小学校门口拍的,你那么神气,站在一棵高大的琼树下面,原来北柳巷真的是有琼树的,不是我记错了。琼树后面,还有一个探头探脑张望的女孩子,看得我惊讶,我拽着你的袖子喊,快看快看,那个小女孩,她就是我。

谁说十年之前你不认识我,我不属于你,原来,我们也曾青梅竹马。

7.

好几次,我们互相摸着对方的伤口。我说,小白,谢谢你。你说,颜堇,该说谢谢的那个人应该是我,你都不知道,看到自己的器官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生根发芽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情。我们躺在一起,我们的伤口便是两条平行线。我摸着你的下巴,我说,小白,我们让它变成交叉线吧。

你摸摸我的额头,又吻吻我的额头,然后吻我的鼻尖,吻我的唇角,我抱紧你,你把你的器官给了我,我要把我整个人都给你。你喘息着,疯狂着,又无奈地从我的身体滑下来。你说,你把你的器官给了我,你已经不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了。

你的哭声那么钝痛,在午夜的北柳巷,凄厉而苍凉。我抱紧你,你躲开我,我又抱紧你,你又躲开我。我抱着被角,我不知道,我该怎样安慰你呢?

那以后,你变得沉默。好多次,我看见你在巷子里来来回回地走,风吹着你的头发,乱糟糟的,那么落寞。我问你,小白,你后悔吗?你摇摇头,你摸摸我的额头,你说,如果我再生病,你还有一颗肾,你还要给我。

我哭着摇头,我多想把你的器官还给你。你应该是一个完整的男人,而我,也背负不起你巨大的伤痛,它如汹涌的广陵潮,足够将我淹没。

8.

六月一日,我一个人不知所措地在街上走,莫名其妙地就走去了长春路,临街的那扇窗紧闭着,爬满了紫藤花,它应该很久都没有开过了吧。我不知道窗子后面的林耀辉是不是去结婚了。今天是他的婚期。

那一年,也是这扇窗,我听到断断续续的小提琴,于是,停下脚步。仰头望时,一只白色的阿迪鞋,不偏不倚,刚好砸中我的肩膀。楼上的男孩子探出脑袋,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他跌跌撞撞地跑下楼。他说,你没事吧。我说,没事的,刚刚是你在拉琴吗?他说,不是,是我女朋友,像不像锯木头。

他拎着阿迪鞋往回走,走着走着,又折回头。他说,喂,你知道吗,西门庆和潘金莲就是这样认识的。他的笑声很清澈,像个淘气的孩子。

再路过那个窗口,我都忍不住抬头看,什么时候,他的窗前多了一株紫藤,密密地沿着落水管爬满他的窗。有一次,又听见好听的小夜曲。是他,探出脑袋。他说,喂,是我在拉琴。你,要不要上来听。

本来我不想上去的,可是他热情地下楼来接我。很干净的小屋子,有淡淡的花香,原来是冰箱上养着好大一瓶马蹄莲。我说,你的女朋友呢。他说,回家了,她也是我的学生,我教她拉琴。我很想知道,是因为他教她拉琴,她才是他的女朋友,还是因为,她是他的女朋友,他才教她拉琴。

他拉琴的样子很好看,闭着眼睛,温柔的侧脸。

9.

那一段时间,我每天都回来得很晚,可是你却不问我去了哪里?我编了许多理由,都没有机会说出口。其实我是去跟林耀辉学琴了。小白,你知道吗?小的时候我就很想拉琴,穿着公主裙,挽着蝴蝶结,站在舞台中央的光晕里,拉莫扎特的小夜曲。

你每天都在画画,画很工整的仕女图,屋子里满是浓浓的松节油的味道,仕女不是要用水墨来画的吗,怎么你会用油彩,画得那么浓烈,像是要滴出血来。我说,小白,你不要这样。你说,我没有怎样啊,我在画画。

可是,你还是爆发了。那天,你教的一个小孩子调错了颜色,你咆哮着,吓得小孩子哭闹不停,生了一场大病。什么时候,你变得那么可怕。那些小孩子,他们不都是你的天使吗?难道,你都忘了吗?还有我,还是不是你的天使。

那件事学校很重视,你被停了职。我说,我们搬出北柳巷吧。我爸爸在淮左郡帮我们买了一套小居室,那边靠着运河,傍晚,我们可以去河边散步。很晚的时候,还有阿姨在湖心亭唱扬剧呢。

你摇摇头,你不说话。你总是对我笑,你说你没事。你又开始画你的仕女图,她们都有一张素白的脸,空洞的眼神。你说,这不是仕女图,这是扬州瘦马,什么时候,你变得不懂我了。

10.

在文昌百汇,又看见林耀辉,还有她的小女朋友,她们混在一群孩子里在玩回转木马。林耀辉看见我在看他,急急地朝我招手,可是木马却不肯为他停下来。我转过身,逃一样的跑开。如果当初,我也能逃得这样快,也许,我们都不会受伤害。

那天我抱着琴去找林耀辉,敲了很久的门,他才来开,满头满脸的水。他说,不好意思,我在洗脸,所以迟了一点。他的小房子里一片狼藉,花瓶里的马蹄莲都砸烂了,他的小提琴也断成了两截。他说,对不起,我没有琴教你了。我说,怎么了。他说,我和她吵架了,我们分手了。

他接过我的琴,他说,我拿你的琴教你吧。是一首新的曲子,我从来都没有听过的。他说,这是艾加尔的《爱情万岁》,他写给他的恋人。林耀辉侧着脸,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看见他的眼泪,顺着琴声,无声无息地滑落。

他收起琴,说,颜堇,对不起,今天情绪不太好,我改天教你好了。我开门的刹那,他突然从后面抱着我,很紧很紧的拥抱,我感觉得到他的眼泪顺着我的脖子,一直流到心窝,凉凉的。

我慌忙推开他,我说,对不起,我要回家了。走出楼道的时候,他的琴声又响起来。我背对着大楼,静静地站了很久,熟悉的音乐在高音区颤抖着。我很想知道他有没有在窗口看我的背影,但我终就是没有回头。

11.

因为在史公祠的工作特别清闲,偶然在网络社区里看见菲琴行的招聘信息,便跑过去报名,却又遇见林耀辉。他说,喂,你好吗?我说,很好啊,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说,这家琴行是朋友开的,我有一些股份。怎么你想来琴行工作?我说,没有啊,刚好路过,我已经很久不拉琴了。我又说,你结婚后,怎么样?他说,我没结婚,我和她分手了,要不然我也不会急着招店员,一直以来,都是她帮我看店的。林耀辉看起来有些伤感。

林耀辉的琴行就在瘦西湖边。他说,颜堇,陪我走走吧。两个人沿着柳湖路走到大虹桥,趴在栏杆上朝远处望,夏天已经快过完了,荷花还在断断续续的开。我看见远处那个长长的廊榭,有小孩子探着竹竿在钩水里的莲蓬。小白,你还记得吗,就是在那里,你第一次吻了我。

应聘的人很多,林耀辉的手机不停地响。他说,颜堇,你真的不愿意去我的琴行。我说,不用,谢谢。林耀辉回琴行了,看着他的背影,那么恍惚,好象坐着回转木马,时光又一次流转。

那一年,那一天,我去取我的琴,我是真的决定不在林耀辉那里学琴了。他和今天一样的伤感。他说,你应该留下的,其实你很有天赋。我知道他在撒谎,那么久了,我的琴声还是像锯木头。

他翻了一些琴谱,说,这些送给你,以后你可以自己学,不要放弃拉琴。我过去接他递过来的琴谱,他突然捉住我的手。他说,颜堇,我喜欢你。我挣扎着,他吻着我。他的气息铺天盖地。我逃不掉。

12.

林耀辉又打电话过来。我说,我不想去琴行工作。林耀辉说,不是说工作的事情,我是想说,我很想念你。我说,不要这样说好不好。他说,颜堇,你不要挂电话。林耀辉开始在电话那头拉琴,是艾加尔的《爱情万岁》,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每次失恋都会拉这首曲子。

其实我更喜欢听他拉小夜曲,亦如初见。每次他拉小夜曲,我都逃不掉,那一年,我衣衫不整地从他的房间逃出来,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去,我再不要见到他。他每天给我打电话,不说一句话,在电话那头拉小夜曲。

我对自己说,等我学会了小夜曲便离开他。我一次一次地骗自己,却做不到。我问自己,我是不是喜欢上了他。是的,他有着美丽的侧脸和温柔的唇线。我喜欢看他拉琴的样子,站在月光里,空气中有淡淡紫藤花的芬芳。

那段时间,你已经不画仕女图了,你开始画工笔菊花,你手指关节被松节水泡得发白。我说,小白,我们去东关古渡散步吧,听说那里来了许多盐船,还有学生装成古代船工的模样。你笑着问我,拍电影吗?我说,不是啊,是重现古扬州的繁华。你还是笑,你说,过去就是过去了,再繁华,又怎会重现。

学校好几次叫你回去上课,说孩子们想你,你都推脱。她们曾经都是你的天使,难道你忘记了吗?而我,早已不再是天使,又怎敢奢望你还记得。

13.

一转眼就是秋天了,史公祠门口两棵巨大的梧桐树,一夜间,全黄了。落了的叶子铺满了人行道的彩色方砖,走在上面,有细细碎碎的声响。我难过的发现,我刻在梧桐树上面的你的名字,被人恶作剧地在下面添了“之墓”两个字。我蹲在树底下呜呜呜地哭,守门人过来安慰我,说,只是恶作剧,也不是真的死了,又何必太在意。

他又怎么知道,我和你,早已不是一个世界。小白,为什么你走得匆忙,不肯带我一起走。我看见你的时候,你是笑着的,白色安定散落在院子里,那时候,蔷薇花开得正好,满院的花瓣被风吹得打转。我不哭不笑,我抱紧你,我愿意永远跟你在一起,不离不弃。

整理你的遗物,发现你什么时候画的我,这是你第二次画我。第一次是在瘦西湖,你画一湖的荷花,漫天的白鹭,还有挥着翅膀的我。最后你画的我,穿着公主裙,挽着蝴蝶结,站在一扇爬满紫藤花的窗后,小提琴挡住了我的侧脸,你没有给我任何表情,也许太多的情绪根本找不到适当的表情。还有,你还是给我画上了翅膀,在我的头顶画上了光环。到底,你还当我是你的天使。原来,你什么都不说,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你走的那天晚上,我的伤口突然疼得楸心,医生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体征都正常,难道是你在惩罚我吗?我多希望,是你在惩罚我。

你的妈妈说,自从小时候你偷偷捧糖罐之后,她就教育你,再甜蜜的事情,遇见瓶颈都要放手,不然,只会破碎。为什么你没有听妈妈的话。她不知道,我没有给你甜蜜,我给你的是砒霜,而你,含笑饮砒霜。

14.

最近史公祠莫名其妙地喧闹起来,原来是梅岭的梅花都开了,细细去闻,空气里果真是凛烈的清香。我举着小喇叭一遍一遍地讲:他站在城头,长枪穿心而过,他捂着胸口,朝着失却的城池倒下去……小白,你知道吗,你的离开,对我来说,便是穿心而过的悲伤。

你离开之后,你的妈妈执意要将你葬在蜀岗漫天茶园之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冶春园,那新焙的明前茶,便是采自蜀岗。这些年,我从没去过你的墓前,因为我不敢见你,我怕看见你的墓,荒草萋萋,我怕看见你碑上的照片早已泛黄,我怕看见那些为你而开的花,早已零落成尘,散落天涯。我愿意,你在我的心底,永远是初见时的模样。

再见林耀辉,是在苏北医院,他握我的手,我挣扎着躲闪,可是躲不开,我的手上扎着点滴。林耀辉说,颜堇,我很想念你。我说,林耀辉,你不要这样说。林耀辉说,不,我要说,其实我和第一个女朋友分手,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你,而和琴行的那个女孩子分手,是因为我忘不掉你。我已经辜负过两个女孩子了,求求你,不要让我再辜负你。

医生告诉我,植入我体内的肾脏出现严重的排异反应,要立刻摘除。我哭喊着,我不要,我不肯,小白,我愿与你血肉相连。可是,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医生说,不立刻摘除是很危险的。当然,摘除了,也还是危险。

林耀辉不停地求着医生,用我的肾脏吧,我有两颗呢,反正一颗是用,两颗也是用,闲着也闲着。我微笑着说,林耀辉,不用了,谢谢你。只是我老是失眠,你能不能帮我买一些安定。林耀辉只敢一颗一颗地帮我买,其实不需要安定,我也该走了。小白,我在这里,你在哪里,我就要去找你了。

15.

仿佛所有的悲伤都是接踵而来的,从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林耀辉去小礼堂表演,拉艾加尔的《爱情万岁》。舞台突然坍塌,他被砸在一片废墟里,等救援队把他挖出来的时候,他依然保持着拉琴的姿势,闭着眼睛,温柔的侧脸。他已经不能说话了。

医生告诉我,有志愿者捐赠的肾源,恭喜你。看到捐献书的时候,我泪如雨下,是林耀辉,他临死之前把他的器官留给了我。我看见他模糊的血手印下面写着,颜堇,替我活着。这一切多像是文昌百汇的回转木马,所有的悲伤都列着队,转着圈,往前追。

一转眼,又是三月了,扬州的三月总是来得特别早,满城烟柳。好多次路过长春路,那扇临街的窗总是紧闭着,紫藤花一面潮水一样地开,一面潮水一样地落,只是没有了琴声,让人觉得无比的落寞,常常地,我摸着生锈的门牌,便掉下泪来。

每年的这个时候,冶春园总是格外的喧闹,店东说,有新焙的明前茶。闻那茶香,便知道不是来自蜀岗。我多想喝一杯来自蜀岗的平山茶,因为小白,还有林耀辉,他们都选择埋葬在那一片漫漫茶园。那茶,一定带着他们无法挥却的气息。

只是,那一片茶园早已荒芜,亦如《扬州慢》里写的那样,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我的心,也如千百年前大军破城一般,一溃千里,荒草漫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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