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声尖叫冲破寂寞漆黑的夜,向无边的黑暗伸出了魔爪。
愣青亲眼看见几十个大江一般的柏油桶向他身上倒下,那一刻,所有的噪音都变得格外的渺小,他呆住了,只会叫“啊——”。几乎忘了迅速离开这个危险之地,等到几秒钟过去,愣青的头部已经被重重击了一下,接着所有的柏油桶像奔涌的长江汹涌倒出,即可“轰——”巨大的爆炸声把四面八方的同事吸引了过来。
沿里粮管所的领导也被惊动,奔跑着向这边走来。人群中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陈经理好不容易挤到现场最能靠近的地方,观察一阵谨慎地对大家说:“大家离远一点,是柏油桶爆炸,危险!”人群自动向后退开一米多。
陈经理挑了几个比较胆大能干的保管员,“你们几个跟我进去看一下有人受伤没有?”
当柏油肆意地洒在这个仓库的每一处时,它似乎终于疲惫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四周一片灰黑,仓库里顿时变成了土匪窝,墙壁上、地面上涂上了厚厚的柏油。陈经理等人顾不得被柏油粘住皮鞋,义无反顾向里面冲去。
“啊!”当陈经理首先发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愣青时,发出一声惊呼。另外几位保管员也向这里靠近,只见愣青的头部被柏油粘住,身体一动不动的被柏油桶压在下面。任由怎么拉扯都无法从柏油堆里把人救起,还是陈经理比较镇定:“叫救护车!”
“喂!120吗?我们是沿里粮站,这里有人被柏油粘住了,性命堪忧,赶快救人啊!”保管员几乎是哭喊着向120求救,这时候再也顾不了男人的尊严竟然满脸的汗水和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
120只有县城才有,沿里粮站离县城十几里路,陈经理担心这一来一往时间浪费太多,愣青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于是叫人到沿里医院去找医生救人。
所有的头发甚至头皮都不得已被剪断扯断,衣服被脱去一层,愣青才得已上了救护车。目送着远去的救护车,一些和愣青相处得不错的女同事们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头皮没了,这不是去了半条命吗?
愣青是劳动大学毕业分到沿里粮站来实习的,在沿里粮站还不算正式员工。在愣青出事之后,陈经理就被恼怒了,眼看评先进单位的日子临近,这事能瞒就瞒,评上了先进单位陈经理的薪水又可以多领一些。这样想着,陈经理就没有把整件事情向局里汇报,愣青经过医院24小时紧急抢救,头部缝了二十多针后终于脱离生命危险,而从此愣青的头上再也没有头发长出来,而成了一个秃子。
但是巨额的手术费用怎么办?
愣青的父亲志宽虽然是村部书记,却是个穷官,从来不收受贿赂这样一大笔钱叫他头疼了。志书记的弟弟赶来对志宽说:“愣青属于工伤事故,这件事情沿里粮站要负责任。”志书记想着,踏上了沿里粮站的黄土坡。
“肯定是他动了柏油桶,柏油桶才会倒下来!不然为什么其它人经过时不会被柏油桶炸倒?这件事我还要他给我一个交待呢!”面对陈经理的翻脸不认人,志书记只好向局里要求。
志书记本来擅言词,当下就写了满满七张信纸,诉说了儿子愣青在沿里粮站的遭遇和家里的境况。同时,愣青的邻居同事们都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送到了愣青家里、病床沿,看着愣青呆呆的没有反应,几个妇女都暗自拭泪。
天边的那一弯明月,难道真的“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都由你决定了么?小小的颜颜坐在父亲病床上,看着母亲荣花一点一点地喂水,父亲不再叫她“傻婆子”了,再也不给她买零食了,为什么躺在床上不动了呢?
没过几天,县粮食局就批下了所有手术费用归单位出,并且愣青伤好之后,作为沿里粮站正式员工上班的通知书。
愣青伤好之后,真正成了愣青,呆呆的,脑袋已经不灵活了。陈经理加薪的梦幻成了泡影,对愣青又打又骂,这一切都看在愣青五岁的女儿颜颜眼里,这个叔叔好坏!
愣青再也不能劳累。荣花一肩挑起了家里所有重担,下种、插秧、割禾几亩田她一个人从日出前忙到月亮上中梢,累弯了腰,熬皱了眉。好几次荣花的娘家人叫荣花回娘家去,荣花想也没想,就回家做事去了。说得次数多了,荣花严肃地对她娘说:“俺不能因为他受伤受罪了就嫌弃他,就抛弃他。俺都离开他了,那他还能怎么振作呢?还有,三个孩子怎么办呢?他们能没有母亲吗?”
荣花的娘还是不肯放弃,“那就把那三个孩子接过来,我们帮你养。你重新找过一户人家,你还年轻啊!”
荣花咬着下唇,血一滴一滴地掉下来,两行眼泪化作无尽的话语:“愣青他,会好的。说什么俺也不离开他!”
荣花的娘见无法劝动荣花,索性生了气,“这样的话,别怪我们不帮你。你就跟着那没用的人过吧!”
荣花一声不哼地离开了娘家。
愣青是老大,家里还有三个弟弟四个妹妹,一家人中饭都是喝的粥,志书记的退休费少得可怜,只有几十块。尽管这样,每年种的田还是很多,几个儿子都成家了,各自顾各自都来不及,日子寒碜。
愣青的邻居们看见荣花实在辛苦,三天两头来帮荣花的忙,割禾的时候愣青家的田是全村最早干净的,插秧的时候别人家还在拔秧苗,愣青家的秧苗早上了田梗。更让荣花想不到的是,这些活都是村里头的孩子们干的,村里头来了一个吴教师,听说了愣青一家的事,把五年级的学生暑假作业定成了割禾插秧,吴老师对学生们说:“村里最穷最苦的一户人家,就是村头愣叔叔家。愣叔叔因为一次意外脑部受伤,连劳动也很艰难,但仍然每天坚持骑自行车踩几十里山路去上班。荣阿姨又一个人带着三个小孩,还要下地干活,我们去帮她好不好呀?”学生们听吴老师讲起愣青叔叔在医院的时候是如何坚强,都说:“我们要向愣叔叔、荣阿姨学习克服困难!”
李井一家买了割禾机器,“荣嫂!我来帮你割禾吧!你瞧!我这机器省力多了!”说着开起割禾机在田地里像云一样驶过来驶去。顺道也帮愣青他们把禾割了。李井对荣花说:“你一个人不容易,大哥他不能劳累一家人都仗了你去了,我们能帮上点忙就帮点,你别放在心上。”
龚民家里靠养鸡致了富,也送来些鸡仔给荣花养,还教会了她如何让鸡蛋孵出小鸡,如何化鸡食,如何治鸡瘟等等科学知识。
荣花看着热忱的乡亲们,感激得嗫嚅着嘴,半天才蹦出两个字:“谢谢!”
村里头来了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指名问姓找到愣青家。当时愣青一家正在炕头上围着烤火,火上放着几个红薯,在屋外就闻到一阵香味。
领头的叫什么愣青不知道,只觉得好象官很大的样子。
愣青看见有客来,忙叫荣花端了椅子倒了茶,椅子是木条做的,又黑又脏的木条。荣花端上去的时候对客人说:“家里凳子都这样,没办法。”
几个人笑了笑,坐下。
“你是愣青吧!”开门见山地向愣青问来,愣青摸了摸光秃秃的头,憨憨地笑着。“是我。”
“你的事我们都听说了,家里一年收入多少?够吃吗?孩子上学没有?”一连串问题排山倒海般向愣青涌来,愣青一下愣了。
半晌,荣花捅了捅丈夫的手肘:“问你话呢!”
“哦哦!一年二千块吧,孩子有二个小学了。”领头的看了一眼放在火上的几个红薯,“这就是你们的晚餐?”
愣青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对于他这个男子汉来说,不能劳动是件耻辱的事情,不能养妻育儿更是让他在人前抬不起头。
“被我猜中了吧!这样吧!以后孩子的学费全免了,一直到上完初中九年义务教育。这里是二千五百块钱,你收着!好好过日子!”
愣青这回又成愣青了。
傻傻的看着钱在眼前晃动,不敢伸手去接,目光呆呆地,望着前方。好象前方是一个令他无法相信或者大为疑惑的东西,而它正是领头的脸。
领头的把钱交到愣青手上。回头对荣花说:“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宁可饿死,绝不改嫁。好刚烈的人!有你这样的老婆是愣青的福气!”也许傻人有傻福吧!
领头的走了以后,愣青还没有反应过来。荣花一把抓过丈夫的肩膀,“愣什么,都走了!也不知道送一下!看一下有多少?”
荣花拿过来数一下,整整二千五百块,家里一年的收入!荣花不理解的问愣青:“为什么是二千五?”
愣青头也没回地说:“家里刚好五个人,这是补助金。”
荣花扬着几十张钞票,想跳起来大声叫,又想藏起来,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第二天,村书记找到荣花。“昨天来送钱的是县委书记,你们家一共得了多少?我写个报告上去。”
荣花傻了,那个说话很平易近人,又深切关怀他们的是县的县委书记?他们,他们坐了俺家那又黑又脏的硬板凳!荣花跑过去抱着板凳又不是,放在地上又不是,后来就把板凳高高地放在了屋里最高的炕上!
“每人五百!”荣花汇报完,冲村书记一笑:“县委书记坐过俺家的板凳了!”
几年光景过去,愣青一家置上了房子,家具,日子也过得红红火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