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新的一年了，元旦时是个下雪天，满世界是耀眼高贵的银白，雪花飞舞的季节，岚突然从我的身边消失了，没人告诉我她人在何处，我觉得这是一件很蹊跷的事情，我甚至都不知道岚在哪里。我不禁预感到了岚即将远离我的世界，像阿崴一样离去了，心里不禁有些惴惴不安了。
养成了习惯，每当心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到敬老院帮帮忙，吴爷总会给我讲述许多旧时的事情，我爷爷去世的早，我没见过爷爷，我心里已经是把吴爷当成我的亲爷爷了，在岚“失踪”的第三天我很落寞地来到了这里，却惊异地发现吴爷已经是不在敬老院了，我被告知吴爷随着自己的儿子搬到了外市去……
在一个阳光很好的中午，我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岚，是她的爸爸陪她一起来的，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岚的爸爸，一个很精干的人，岚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岚爸爸在门口只是安静的注视着。我问岚怎么回事，她没有告诉我。“忘了我吧，就当我从来没有出现过，有缘的话再见吧。”话音未落，岚就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我呆呆地望着岚的背影，想说些什么，但脑子此刻似乎是短路了一般，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有的只是空白一片。
独自一人走在路上，有些落寞，身边有不少路人行色匆匆，他们将去何处我不得而知，但终归是从一处别离走向下一处相逢。冬日里的河已经干涸了的，但到来年还是会涨起来，可是从我身边的走开的朋友们何时会再见到呢，或许很多人自此就难得再见。彼此都只是生命里的匆匆过客罢了，无论何种的承诺也不能把我们强制性地捆缚在一起的。
我在想我的身边还有哪个朋友呢？除了岚和阿崴以及那些许久没了联系的幼年玩伴外，真的就没了别人了吧。城里人家的同学们似乎从不把我当做朋友的，林子也走了，或许真的很悲剧的吧，但这也是事实——这个学校里没有一个是我的朋友，这是我的爸妈让我转学时所始料未及的吧。
渐渐地，临近升学考试了，备考的氛围渐浓，班主任都已经开始了单独找同学谈话了，重点高中间对优秀生的抢夺也在暗地里开始准备了吧，但我实在是没有多少努力的动力，要进所谓的重点对像我这种中游的学生并没有太大的压力，爸妈也没想我要考得多么拔尖。
同学间本来就是很冷漠的，此时就越发的疏远了，谁能杀出重围进入重点学校重点班就算是拿到重点大学的敲门砖了，彼此间的差距本来就没多大的，所以班里的氛很是压抑，我有些疲倦地从班级里逃了出来。
此时才发现我无处可去，在这座城里，并没有我的亲朋。结了冰的河面上依旧有残存的积雪，身体上的寒意更令我感到孤独。冷风吹过，心里的烦躁也减轻了些许，走在路上的步伐也更稳当了。
十二
那年，山火甚旺，烧除了枯枝杂草，待到明年又是一片枝繁叶茂。
在那样空气中充满焦炭味道的春天里，面前的课本历经了由薄变厚而又变薄的过程，停转了许久的风扇也开始旋起。
临近升学，不时的有同学被找去谈话，我也未曾被落下。
班主任身体很舒展地坐在椅子里，微微抬头笑容可掬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我。依旧是老套的说辞，这次却很是奇怪地深入了我的内心，或许是因为我真的改变了吧。
剩下的几个月的初中生活，我过起了教室、宿舍、餐厅的三点生活，有时候会习惯性地看身旁的座位，只是想看到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挂在黑板旁边每天翻页的倒计时牌转眼间翻到了最后十个数，忽然有些舍不得离开这里了。不管怎样，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里才是最真实的自己吧，不曾掩饰，没有虚伪。
窗外的阳光，出奇的好，明晃晃的，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一时间我竟有些恍惚了，常常有人赋诗写词引用一下“人生如梦”，却不曾有人告知太过清晰的事物比梦境更加地不真实，例如眼前此刻。
音乐铃响起，学校大院里有了些许心情或喜或悲的身影，刚刚的不真实感顿时消散了不少。
我站起身来，往外走去，阳光有一种隐约的压迫感，有如实质地压到了我的身上。与我心里的压抑感合于一处竟让我有种将要窒息的感觉，一时间有些伤感，到了面部却扯出了一丝难看的苦笑。穿越人群，往前走着，愈加地觉得疲惫不堪，成长总是伴着痛苦，痛苦得让我有一种上当受骗了的感觉，原来这个世界并没有很多名人大家说的那般美好，或许，人生来就是为了赎罪的，此时浮现在我面前的正是幼年时在镇上小教堂里那本被翻旧了的圣经，我们背负着原罪降世，待到赎尽罪责便是解脱之时。
每天皆是如此，身心疲惫，偶尔出神发愣开个小差，还经常有各种奇怪的念头不可自制地突然冒出来，又被无情的地消灭在那几乎满负荷运转着的大脑里。
在风扇不知疲倦地旋转产生的嘈杂声中，我一面埋头于书堆之间中，偶尔抬头望一下黑板上方的石英钟，一面听着老师一遍遍地说着每年都被很多老师说过很多遍的事情，我知道，不可逆转的，我快要与这所学校告别了。
依照惯例的，考前三天我们离开了校园，静待那即将来临的一搏。
班主任宣布离校的时候，教室里一片混乱，我们急匆匆地收拾着此刻属于自己而不久的将来属于废品站的书本，似乎没有留恋，有的人兴奋地冲到操场的角落里用火红色来庆祝这一年煎熬的终结。这一刻我们都是兴奋的，兴奋得忘乎所以，兴奋得状若癫狂。这似乎是某种宗教仪式一样，让深处其中的人们难以自制。
当每个人书桌上的一堆都变成了一个硕大的包裹以及角落里那一堆灰白的残屑的时候，整个教室安静了，空气中有一丝丝不舍飘荡汇聚……许久不曾流泪，此刻却有些想哭泣的感觉，就连平日里最调皮的学生都静静地站在那里，默然无言。
也不记得，谁是第一个走出教室的，只是第二个、第三个……很快这间教室就会空置，然后我们的痕迹就会被清掉，也会迎来新的一批初一新生的入驻。
背负起硕大的包裹，里面容纳了我这么多年的一切，当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我和大部分毕业生一样，转过身来，无言地驻足只为最后看一眼这曾经咒骂、此刻有些不舍的校园。
走到车站，踏上公车，坐在座上透过车窗望去，那并不高耸的楼房静立在那里，渐渐地远去了。我们的离去未曾改变过什么，此为窖池，吾等仅是流水而已。
公车载着我穿过大街小巷，也载我穿过了大片的农田，最终驻足在了我生活了十六年的村子。
村子里一如既往的宁静，老人们安坐在村南头的池塘边那片杨树林下乘凉，顽皮的孩子握着柳条如大将军一般耀武扬威，不知谁家的土狗夹着尾巴在街上东嗅嗅西闻闻，村里依旧鲜有青壮年的身影，他们正在城市里、工厂里，为了养家糊口而如那条土狗，夹着尾巴过活。
伴着推开木门的尖锐响声，家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切照旧。依旧是从原先的大院隔离开的小院，依旧是缺少修剪疯长的盆栽，依旧是虽不顺直却也高大的刺槐。曾经我与阿崴经常攀爬后被砍掉的那棵歪着的大树的树墩还是那般腐朽的样子，却也未曾被刨掉。
放下沉重的包袱，放松下来，人整个地散了架一般，松散地陷在陈旧的沙发里，眼睛没有焦点地流转在这个熟悉的房间里。
自行车的铃声突兀地响起在这个宁静的村庄里，当我看到结伴而归的爸妈时，竟有些傻愣了。我的印象里，鲜有跟父母白天在这个院落里相处的。
爸妈说是为了帮我庆祝初中生活结束的，也预祝我考个好成绩，不要给他们丢脸。
“孩子，爸妈知道，你是重感情的孩子，小威一家，确实过得清苦，但我们也无能为力，让你离他远点，是不想让你荒废学业，你不恨我们吧。”
我没有回答，却道：“我见过筱筱，被人贩子拐去做乞丐讨钱呢。也不知道被他们带到哪里了，阿威，我没见过，估计过得也不好吧。”
这时候，院落里沉寂了下来，没人说话，只有微微可闻的呼吸声和钟表节奏平稳的滴嘀嗒声……
十三
一切的紧张情绪在那毫无感情色彩的女声播音中烟消云散了，考前老师们一本正经地宣称高命中率的押题很不幸的全军覆没，不过庆幸的是，试题远比自己想象的简单很多。
两天半的考试很快地结束了，九年的义务教育与我再没了一丝一毫的关系。
脱离了欢呼的人群，沿河溯流而行，河水似乎比以前清澈了些许，但依旧没有活物存在的迹象。偶尔还是有肿胀的分辨不出生前为何物的动物尸体悠悠地从上游漂来，或许它将被下面的某一条水泥坝阻挡，然后经由环卫工人打捞上岸，也或许会自由地飘荡下去，直至腐败分解。这座城曾经的母亲河再也没了曾经的汹涌，甚至已不再健康，没人会用这样的水来灌溉或者饮用，今日这只是一条排污的通道罢了。
岁月变迁就是如此地无情，变化的除了这条河，还有承载着太多的记忆的旧街老巷，消失在现代化机械下的不只是一堆残砖断瓦，还有历史活着的见证。
心中突然有了冲动，等不及拖沓的公车，挥手招停一辆喷涂着明快的淡蓝色的出租车，迫不及待地想要直奔那被我遗忘在内心角落里的承载我太多记忆的小镇，对于我说出的那个偏远小镇，司机很是茫然，我只能耐心细致地讲述方位路线诸如此类。待明白了小镇的所在，司机很认真地告知我“你说的地儿太偏远，得额外的加钱！”
在付出了额外的价钱之后，司机也仅是停在了通往小镇的路口处便再也不愿深入了，我只好下车自己走余下的几里路程。小镇与一年多前相比更加的破败了，原先只是有些落后却也并不破旧，而此时我竟有一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街道不再平整，隔个十几米便是一个并不算小的破洞，原本挤满工人的小店也早已经闭门歇业了，没了矿产的支撑，这已经算不得小镇了，只是一个破败的小村落。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镇上青石板铺路的长长的街还保持原有旧貌。
我攀上城垛早就不知去向的城墙，背靠矮墙望着南面的群山，和山下如一条丝带的曲折河流，这是城里那条河的一条不起眼的支流，此时还依旧清澈如水晶，未曾受到工业的毒害。
今日的天气并不炎热，天空中大片的云蔽去了太阳大多数的热量，偶尔探出头来的太阳，也只是让人感觉温暖而已，并无灼热的感觉。在这个喧嚣不再静得有些虚幻的小镇上，在小镇古老的城墙上，在这样一个阳光仅是温暖的夏日午后，我很快背倚矮墙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感觉周身寒意逼人，我才一个激灵地醒转过来，此时日头已经快触及到远处的群山了，镇南的河变成了金灿灿的一个半环，静悄悄地绕着这个宁静的小镇。
自那时起，我很久没有回到那个小镇，记忆里纯真的年代渐渐离我远去了。
三年的高中生活过得很快，也算是痛并快乐的，我的大学在一个二流的本科院校度过，虽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但也未曾取得任何成绩……
大二那年再次遇到了阿崴，也获知筱筱还未找到，我内心深处充满了自责，却也无能为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