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批货送到市一中，下午五点前。”
杨樾点了点头，把安全带系上，发动机的轰鸣声打破了书店前的宁静。卫叔重重地关上车门，掏出一根烟，眼睛半眯着，略一侧身，杨樾再看时，那烟已经点着了。
车身开始移动，不一会儿便拐入马路中。杨樾瞥了一眼后视镜，教辅批发店的店门已经消失不见。开着一辆略旧的五菱宏光面包车，车身上贴着“轩文书店”的夸张字样，在大街上晃来晃去，刚开始时杨樾内心涌动着滚滚不绝的羞耻，但毕竟久了，自然也就慢慢地习惯了。
作为一个大一学生，杨樾的时间不算太宽裕，但打这份工还是基本满意的。首先，这家教辅批发店离杨樾所住的校外宿舍奇近无比，走路不过几分钟的路程；其次，杨樾刚满十八就考了驾照，看上去是个新手，其实已经有了好几年无证驾驶的经历，技术可不菜；再说了，有钱为何不挣呢？想到这，杨樾略一歪脑袋，浅浅一笑。
市一中位于麓山的另一侧。麓山是这座城市的靓丽名片，远离市中心，不算太高，但四季葱茏秀丽。公路穿插于山间，是理想的山道竞赛场地。事实上，每周深夜常常有喜好飙车的年轻人在此竞技取乐，在山路上疾驰穿梭，轰鸣声彻夜不绝。这些人以富二代为主，相当一部分就在本市的大学中就读。要知道，麓SD侧、南侧山脚下，坐落着数所高校，近十万学生在此生活学习，也就是本地人常说的“麓山大学城”。杨樾所在的大学就在其中。
到一中卸完书后，杨樾准备返程。此时正是下班的点，远处过江的车流已经依稀可见。这帮上班族大多是在市区工作，江对岸买房的，每到这个点，原本清静的江岸便喧闹拥堵，着实令人生厌。一想到这里，杨樾就不想去挤马路。堵车倒是其次，一辆五颜六色的五菱宏光在车流中走走停停，实在是杨樾的羞耻心所不能承受的
那就走山路吧。
杨樾不是第一次跑麓山，但每跑一次总有一种奇怪的刺激感。山道上车很少，公路两旁是森林，路面干净清爽，抛却了羞耻感的杨樾总能感到无比的舒畅。上到山顶，便骤然有了很多风景名胜，若是要游览，就只能弃车步行。杨樾毕竟要赶时间回去交差，便不作停留，径直沿着山道下山。
虽然宏光搭载的1.5L-DVVT发动机排量不大，但是轮胎抓地力均衡，上山时也并不十分吃力。而在下山时，车身的重量更为关键。毕竟是卫叔的车，杨樾不敢一路飙下山，但是驾驶的乐趣又使他有些忍不住。前置后驱、车身重量均衡的宏光符合传统意义上漂移的条件，就如同杨樾小时候看的《头文字D》中主角藤原拓海的座驾AE86一样。杨樾紧扶方向盘，并不敢像那位传说中的秋名山车神那样，在山路中肆意狂飙。但是男人生来对速度的敏感又使他难以控制住自己。就在这样矛盾的心情的笼罩下，不经意间，杨樾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急弯。
或许是出于司机的本能，杨樾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无意识地完成了转弯—拉手刹的过程，车身有惊无险地漂移过弯。等到杨樾回过神来时，他已经重新行驶在了一段直路上。杨樾这才意识到，他的额头已经满是汗珠。
“我的天，会死人的。”杨樾喃喃道，降低车速，就这样神情恍惚地下了山，直奔宿舍方向而去。一路上，杨樾竟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感与释放感，平时无从摆脱的压力感都瞬间销声匿迹，就如同一直畏惧高考的考生最终走出高考考场时的那样。
进入山脚下的大学城，便一下子热闹不少。杨樾不得不龟速行驶，抑制着隐隐作痛的羞耻心。穿过一拨又一拨的学生和市民，杨樾终于在轩文书店门前停了下来。卫叔并没有站在门口，但是隔着玻璃，杨樾隐约可以看见，卫叔正坐在店里面。
杨樾停好车，拔了钥匙，锁好车门径直朝店里面走去。
“卫叔，钥匙。”杨樾把车钥匙轻轻放在桌上。
“都送到了？”
“嗯。”
“今天你怎么回来的？”
“什么怎么回来的？”
卫叔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眼睛仍然盯着电脑屏幕。
“今天外面很堵，你怎么回来这么快？”
“哦，这个啊，”杨樾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我走的山路，车少，所以快。”
“山路？”卫叔抬起头，表情有些诧异。“麓山？
“嗯。”
“好，你先回去吧。”卫叔说着，又点燃了一根烟。
杨樾一路哼唱着，慢悠悠地回了宿舍。回到寝室，摸出手机，杨樾发现多了好几条未读信息。最近的一条是室友老范发的，要杨樾去天智学生餐厅找他。杨樾用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便慢吞吞地下了楼。
老范还是依旧那样话痨，无论什么微小的话题到他嘴里都能扯上三天三夜。杨樾对此早已习惯，一面吃着东西，一面不停地点头。老范察觉到了杨樾的心不在焉，脑筋一转，戳了戳杨樾的手肘，略神秘地问道：
“话说你还在跑面包车啊？”
“嗯。”杨樾还是老样子，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你在周末晚上送货不？”
“有些时候要。”杨樾还是心不在焉，“怎么了？”
“你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遇到人飙车哦。”
“飙车？”杨樾猛地打起了精神，“真的有人飙车？”
“没错，而且就在麓山。”老范见到杨樾这样激动，也就不由自主地侃了起来：
“很多人都听见过，一到周六周天的晚上，尤其是凌晨，麓山的山道上有不少飙车的，那声音，那刺激，保证把你们这些跑面包车的吓尿，”看着杨樾瞪大的眼睛，老范的心中一阵酸爽，继续道：
“据说在那些飙车的里面，Cayman都只能算入门级别的，至于什么科迈罗，简直就是买菜车。总之，那些高富帅的世界，我们这些穷**丝懂不起的。”说着，老范注意到了杨樾的表情。
“喂，我说樾啊，你在听么？”
“哦…嗯。”杨樾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老范停下筷子，又说道：“你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去领教一下。我们是没机会飙车的了，但总要看看才行。”
杨樾抬起头，并没有说一句话，但内心中又浮现了刚刚在麓山的那惊险而刺激的一幕。天已经阴了下来，杨樾和老范慢慢地走出食堂。老范还是老样子，有说有笑的，但杨樾的内心却是另一番滋味。走到食堂前的空旷处，远处的麓山依稀可见。杨樾向北凝望了许久，麓山的颜色由黛绿变成了暗紫。
新的一天仍然是循规蹈矩的一天，杨樾上完了一节百无聊赖的形势政策课，上午的课就算是结束了。老范拉着杨樾去什么新开的小吃店。由于是新开的店，里面被挤得水泄不通，其中有不少大学生。好不容易找到位子坐下，杨樾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无意中听见了后面两个女生对话：
“你今天刷了微博吗？”
“怎么了？”
“刚刚有人发的短视频，昨晚一辆面包车在麓山飙车，还玩漂移，太6了。”
“卧槽，有点意思，我看看…”
杨樾差点一口茶水喷在手机屏幕上，他想了起来，那天在麓山上跑的并非只有他一个人。老范不满地抬起头，杨樾只有报以苦笑。吃饭时杨樾心神不宁，却又不敢打开微博一探究竟。他知道那辆面包车多半是自己，但又宁愿不去相信，宁愿相信那是某某修楼房漏水的面包车。杨樾一直忍到回寝室，躺在床上，才慢慢地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
一打开那个视频，杨樾就知道，这肯定是自己，跑不了了。好在当时是傍晚，拍摄者的手机像素又偏低，看不出车身的具体特征，只能看出是一辆面包车。杨樾稍微松了口气，把视频放了好几遍。他突然有一种感觉，视频中的那辆漂移过弯的五菱宏光竟然莫名地有些令人震撼。而作为驾驶者的他，在那个千钧一发的时刻，脑中的印象竟然是一片空白！现在看来，当时车身离护栏的距离，或许不会超过十厘米。
杨樾瘫倒在床上，心中五味杂陈，虽然也有羞耻，但更多地却有一些成就感。这条微博的转发量不少，下面的评论大多把他和鼎鼎大名的秋名山车神拓海联系在一起，甚至还被编成了段子。
或许这会成为一个新的梗吧，杨樾这样想。他不想把卫叔的那辆五颜六色的宏光和自己联系起来，但是事态的发展却并不会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