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卿回到府上,他爹已经一脸怒气的坐在堂中等他了,瑞清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事实上他父亲从没给过他好脸色,只是如今他已长大成人,即使父亲再野蛮也总不如当年。
“退朝后你去哪了?”上官鸿直言不讳的问,瑞清毫不避讳的答:“去了趟计丞相的家。”“我让你去了吗?”“去又何妨,他都已经被你赶出长安城了。”“是无妨,但若被小皇帝的额眼线发现你在计府前出现势必会引起怀疑。”“你觉得我会被他们发现?”
上官鸿用鼻子冷哼了一声,其实他要说的根本不是这个,哪怕即使被发现,他也可以完全把责任推在儿子身上,他在乎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听说你和一个刚进宫的乐师走的挺进,别忘了你自个儿的身份。”
“只是一面之缘。”虽回答的很平常,但瑞清还是稍稍避开了父亲的双眼。
“一面之缘至于把人家带进宫,至于弄得整个皇宫都知道你和一个风尘女子暧昧不清?”
“这和你的企图有关系吗?”
“红颜祸水!”
“放心,我不会重蹈爹的覆辙。”
上官鸿气得猛拍八仙桌,声若洪雷道:“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你不会,如果你要夺取皇位。”
“你……”
瑞清冷冷的瞥了眼这个叫了二十年的“父亲”,用一种极为冷漠的态度走过他的身边,纵然上官鸿的怒火已经攻到了心脏他却无法对他下手,因为他说的没错,如果没有瑞清,他会失去很多成功的胜算。
而且随着瑞清的历练,他越发担心他会反抗自己,尽管他答应过他会为他夺取政权,不过他还是有着些许担心,万一他背叛了自己,那么这二十年来处心积虑积攒起来的力量就全都毁了。
瑞清对他来说就是一把双刃剑,他杀得了敌人,也同样可以杀死自己!
***
一阵清脆的鸟鸣唤醒了睡梦中的嫣城,她缓缓睁开双眼,任阳光刺进惺忪的眼眸。距离她在云月阁受刑已经好几天了,这些天每天都会有人为她送来三膳,虽说清淡,却极富营养,宫女们说这是皇上特意关照的,要用最好的食材和药材,每一次她都淡然一笑,看不出喜怒哀乐。
应该有人快来了,她自己做了简单的梳洗,然后坐在铜镜前梳头。
不一会铜镜里就反射出了崔公公的身影,他不常来,除非皇上也在,于是她放下梳子起身准备行礼。
“免礼了,嫣城姑娘,皇上都舍不得你行礼,奴才怎受得起?”崔公公露出一脸微笑,眼角的皱纹是一种年长的标致,让人莫名的产生安全感。
“谢公公。”她轻轻的道了声,注意到了崔公公身边站着的一个小宦官,是一张她没见过的新面孔。
崔公公拿着拂尘走到嫣城面前,恭恭敬敬的解释道:“嫣城姑娘你有福气了,今天皇上让奴才来给你送大礼了!”
她面带疑惑的望着崔公公:“皇上没来?”
“皇上说看完奏折再来。嫣城姑娘现在就安心领旨吧!”只见崔公公微仰起头,用高亢激昂的语调朝着大殿的上空传报道:
“皇上赐,圣尊御粉絮玉佩;皇上赐,圣尊银玉珊瑚珠;皇上赐,琏沐兰亭御茫簪;皇上赐,尊紫檀水晶玉镯,蓝御静雨倩玥钻;皇上赐,白御寞炎裙,紫燕纷月裙,岚媛蓝色水雾裙;皇上赐,黄金百两……皇上说,不知道嫣城姑娘喜欢什么,所以各位娘娘公主有的全都给你准备一套。”
不一会屋子里就站满了手持木盒的宫女,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样嫣城从未见过的奢华首饰和衣裙,这些物品昂贵到可以买下一座城,但是在她看来,却和路边的石子没两样,给了她,她也未必会戴。
“皇上还给你备了一个听使唤的……”崔公公转身招了招手,刚才那个小宦官乖巧的走到身边,跪地行礼。
“奴才小茯子,见过嫣城姑娘。”他的声音略显稚嫩,摸样也不过十五六岁,嫣城看着一脸灿烂笑容的小茯子,微点了下头。
“嫣城姑娘别看他小,他进宫也有十年以上了,以前在皇上的御书房当差,现在拨给你使唤,有什么事你就尽管拆给他,这小家伙可是个机灵鬼,皇上可喜欢了。”
嫣城垂目看着某个方向,轻扬嘴角,语气平缓的开口道:“皇上可真有心。”
“那是。”崔公公笑得跟朵花似的,“咱们皇上善解人意,体恤臣民,简直就是一个完人呢。”“皇上可不是人、”“你说什么小茯子?!”“皇上是神呀。”“算你机灵。好了,嫣城姑娘,奴才这就告辞,不饶你休息,早膳已经放在桌上了,桂花糕,皇上说你会喜欢的。”
说罢,崔公公便带着一行宫女离开了大殿,留下小茯子一人毕恭毕敬的候在一边随时听任差遣。只是嫣城不解,皇上赐她那么多金银财宝就算了,他又怎会知道自己喜欢桂花糕?她根本就没跟他说过她的喜好,而他却仿佛全都知道。
她抬手拿起一块雪白粉嫩的糕点,轻轻的咬了一口,软香嫩糯瞬间甜润了她干涩的双唇,一点都没变,记忆中的味道就是如此,那是童年少有的甜美,让思绪不禁轻舞飞扬。
“主子,好吃吗?”冷不防,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嫣城转眼看向站在一边的小茯子,几乎就忘了他的存在。
“你要吗?”她问。
“有点那么想。”
“吃吧。”
“谢主子。”小茯子笑呵呵的跟着嫣城一起吃起来,他连眨巴了好几下眼睛,幸福的好像没吃过似的。
小茯子从来没有伺候过这么好的主子,除了上午晴妃娘娘来坐了会之外,整整一下午嫣城都坐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落叶从树上飘下,直到青石路上扑满橙黄的树叶,嫣城始终一动不动的凝望着。
虽说这样的日子比起御书房空闲了不少,小茯子只需侯在珠帘外,甚至打个小盹儿嫣城也不会叫醒他,可是他当真闲的慌,以前皇上来找书还会时不时的考考他,答对了有奖,搭错了也有奖,只不过是奖他学习更多的学问,隔天皇上还会来问。他觉得很有意思,如今生活忽然空闲下来,他都坐立不安了。
好不容易熬到晚膳过后,向来话多的小茯子想找新主子说说话,可她又倚在案几前研究乐谱来了,她的世界总是那么安静,因为她的世界永远都只有她一个人。
“你累吗?”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小茯子肆无忌惮的打了个大哈欠,冷不防的耳边忽然传来嫣城的声音,略有低沉,但却十分迷人,他立刻精神抖擞,大声的说了句:“不累,奴才精神百倍。主子有何吩咐?”
“我忽然想起我有一架四弦琴还留在乐府里,你可以帮我拿来吗?”
“主子真是爱说笑,这哪是可不可以的问题,这是必须的嘛。”
“是一架黑色的琴,弦为白色马鬃,不知放哪了,你仔细找找。”
“好咧,奴才这就去。”他像只小猴子似的跑出大殿,从这里到乐府就算用跑也得花很多时间,再加上嫣城让他找得那架根本不存在四弦琴,没有大半时辰他不可能回来。
如此这么想着,她抓紧时间放下笔墨,加快脚步朝每晚和瑞清约定好的花园走去。她已经很多天没去了,不知道瑞清还会不会在,白天他们在大殿前遇到过,她感到他的眼里藏着许多话,因此今晚无论如何她都要去赴约,她要解答他心里的困惑,同时也解答自己心里的困惑。
暗香浮动的秋叶花园,一个修长的身影早已等在里边,嫣城朝他快步走去,烛光照亮了他俊逸的脸庞。
看到她出现,他焦急的心才稍感安慰。“伤好点了吗?”他问。
她举了举提灯的手,微笑着答:“用了最好的药膏,伤口好的很快。”
“给我看看。”他刚伸出手,就被她婉拒了。“别看了都快好了,不过多亏了这个伤,让我得了几天清净。”
“刘禁怎么会赐你宫殿,那里曾是他母亲的寝宫,他不许任何人进出那里,只是派人每天打扫一遍,未曾想到他会把那座宫殿给你。”
“皇上的母亲不是太后娘娘么?”
“刘禁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如今的太后只是他的养母。”
嫣城认真的听着,可惜时间紧迫,她必须尽量解开心里的疑惑。
“他看上你了吗?”还没等她说话,瑞清就突然开口问道,这个问题迎来了短暂的沉默,嫣城着实不知如何回答,因为她是站在一个复仇者的位置看待问题,这对刘禁并不公平。
“我说对了,是吗?”
“虽然不清楚皇上的意思,但是我可以发誓,我爱的人只有你一个,这……你应该比谁都清楚的。”
“我只担心你……”
“担心什么,他是我的杀父仇人,给我金山银山又如何,就算他给我大汉江山也换不回我爹的性命!”每次说道父亲,她的眼里就会闪现仇恨的光,其实这才是瑞清最担心的地方。
他双手轻轻的放在她的肩上,她永远都是这么冷静,除非说到复仇她就仿佛变成另外一个人。“对不起,不该这么问你,我相信你,何况你本来就有被爱的权利。”
他缓缓的抱住了她颤抖的身体,就像安慰一只受惊的小鹿。
“瑞清……可以告诉我,刘禁是一个怎样的人吗?”
“我看到的,和你看到的或许不一样。”
“我只想听你说,告诉我,他是一个昏君吗?”这是嫣城第一次怀疑自己,可能因为刘禁给她的感觉和她以为的截然相反,所以她才开始渐渐的怀疑自己,她需要得到瑞清的答案,当她迷茫的时候只能借助他的双眼来判断是非。
瑞清松开双手,专注的望着她闪着光亮的双眸,说:
“他是个难得好皇帝。”
“那他为什么要杀我爹?毫无理由……”
“这你得问他自己,我并不知情。”
嫣城缓缓的低下头,扑倒在瑞清怀里,此时此刻他火热的心跳才是她唯一的依靠。
不!她突然的开始自我否定,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产生怀疑,现在才刚起步而已,今后还要面对更大的困惑,这个刘禁不过是给了她一座屋子,一点金银,她就恍恍忽忽的开始以为他是个明君!
但是瑞清的话又该如何解释呢?
她慢慢的摇头,希望可以打消这样的念头。爹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为爹报仇是她毕生的夙愿,无论他是个怎样的皇帝,无故剥夺一个好人的生命,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哪怕天动不了他,她也要用自己的双手来揭示他的罪行。
“我要离开长安几天……”瑞清的声音再次打破黑夜的宁静。
“什么?”她抬起头,朦胧的月光照进她醉人的眼眸。
“皇上派我去西宁,过几天就动身。”
“去几天?”
“十几天吧,办完事我会尽量早回来。”
“皇上派了一个人伺候我,可能出来见面就没那么容易了。”
“是吗?他对你真好。”
“他对我越好,我就越恨他……不说这个了,西宁很远,是在关外吧?”
“在月氏。”
“他为何派你去那么远的地方?”
瑞清看着她满是焦急的眼眸,用最平缓的声音答道:“四十年前大汉公主因为和亲嫁给了月氏国君,每年寿辰皇上都会派人送去贺礼,今年是公主六十大寿,皇上担心物品贵重途中遭遇危险,就派我亲自送过去。”
“很危险吗?”
“不危险,除了我还有很多侍卫。”
“可是要那么多天看不到你……”
“我会尽量早回来。嫣城……”他说着,一手拨开她额前被风吹乱的留海,露出一道柳月弯眉,“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他从腰间卸下一把闪着古铜色暗光的匕首,交到满目诧异的嫣城手里,他告诉她:“我早就想给你了却一直没机会,我不在的几天里你要好好的保护好自己,匕首是给你防身的,记住了,不到万一绝对不能拿出来,在宫里有这种东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嫣城拿着这把沉甸甸的匕首,上面还留着淡淡的体温。“给了我,你自己呢?”
“我有比武器更厉害的东西。”
“记得早点回来。”
“好。”
离别时,他们亲吻彼此,缠绵的犹如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