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木!”
惊恐之中撕裂的嗓音好像这黄昏时刻落幕的潮水,冲刷着回忆的沙滩,却挽回不了别离的海鸥。
保镖们妄图一哄而上,持枪向前。
“全部给我上!”狠辣的女声从船弦处传来,苏菲佯装惊恐,扶着船栏,颤抖着手指向船头站上栏杆的女孩,“就是她,想要刺杀我!”
夜风呼啸着吹荡巨轮船身,却引起不了丝毫摆动。相比更危险的是大海离奇嘶叫的狂澜,发怒般昭示着噩梦的降临,以及那站在危险船头的身影。
“谁都不许动!”冷冽的呵斥隐隐散发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和警告意味。下属们都有一丝诧异,平日里总是温和平静的王子,此刻像变了个人似的,浅棕色的瞳孔散着无尽的复杂与紧张,整张俊逸的脸,没了淡然。
“初!”苏菲不甘心地嚷叫,狠狠一跺脚,眼里散着疯狂的嫉妒与仇恨,指着船头的女孩,不可思议地质问,“你为了……她?”
船头的木渔艰难地扯起嘴角。
风更大了些,海水狂卷,在不远处形成一个深深的旋涡,像黑洞一样预备吞噬所有。这会儿,连船身也开始轻微摇晃了。木渔知道,最后的期限已抵达。
她该,回去了。
比海洋更深一些的瞳孔里盛满了宁静的悲伤,一如既往,她就那样看着自己,好似诉说着别离的挽歌。初眸子一动,感觉有什么东西不断扎着心脏,刀刃游走般疼痛。木渔没说话,在他瞪大的惊恐难喻的眼睛倒影里迅速翻身一跳。
“不!”
绝望像玫瑰色的黄昏一样以怪异的形态蔓延开来,在初僵硬张着的嘴巴里,咸咸地占据了所有知觉。
满目疮痍。
木渔坠入熟悉的海洋的前一秒,棕色的长卷发掠过眼脸,仰视的夜空愈渐模糊,思路却渐渐清晰了。
只有在回归绝望的边缘,才能知道自己最恋慕的是什么。充盈眼眶的泪水压抑着悲伤得无以为继的思绪,此刻想起了,你。双腿传来剧烈的疼痛,像无数尖锐的利刃分割着无能为力的自己,痛,可是又发不出声音。海水传来冰冷温度的瞬间,木渔感觉身体正融化为无数可怜软弱的泡沫,而黄昏的暗光此刻落在视野里,她看见了自己脆弱的灵魂正犹犹豫豫地升腾脱离。
她的心,固执地要去找寻一个身影。
飞跃远山和海洋,飞越山间与盆地,飞越森林,飞越麦田。
这个身影,不是她曾恋慕过的初,不是她不舍的七蓝,更不是苏菲。
而是,他。
————
两个月前。
林子里,眼前好几头猛兽虎视眈眈踱步而来,嗜血的獠牙垂涎着恶心的唾液,嚣张地不断啸叫着。
“呸!”
七蓝退后,碧色的美眸沉下,一咬牙,狠狠地说,“正好,试试爷爷新教的魔法。”挥手间,一缕金黄的光线从前方散射开,顿时,猛兽都被定形般,一动不动。
“呵呵。”唇角勾起满意一笑,拍拍手,“几头小兽还想跟我斗?”
可是,骄傲还未灌入全身心,就立刻僵硬在女生的嘴角。
“嗷——”
猛兽们突然更加凶残地扑过来,疯狂地叫嚷,带着想要撕碎她的渴望,差点一口吞了她。后者转身迅速奔跑,跃上一棵大树,几番翻转,还是无法摆脱追赶。更糟的是,有一只狼,正不急不徐地爬上了树干,眯起危险的眸踱来。
瞳仁猛缩,七蓝四下寻望,无奈枝干稀疏,没有逃离的接点。
“该死!”
没想到刚出古森林就遇上了猛兽。精灵别的不怕,就怕外界的猛兽,他们可不像树族森林里的伙伴那么可爱。七蓝用力抓紧一根藤条,往前看,视野里奔腾的河流跨过,向西的方向形成巨大瀑布。那瀑布恢弘倾泻,似天地之线,连接蔓延着冲向远方。
过对岸,有点困难。
狼已经踱到前方两米了,此时贪婪地看着自己。枝干因承受不住重量,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树叶这会儿全部颤抖起来,好像稍微再震动一下,林间的鸟全都会吓飞。
七蓝狠心闭眼,利索地蹬腿,在狼猛扑过来的瞬间错身荡开。
越到河的对岸。
身体却突然被前方什么坚硬的东西挡住了,随即而来是一个清新却传达着危险气息的胸膛。冷冷的声音漫过头顶,声线阴沉却有磁性:“树族……什么时候这么弱了。”
天旋地转间,自己轻飘飘地被接落在地。
猛兽们停留在河岸,似乎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纷纷退后开来。七蓝眨眨眼,微眯起碧色瞳仁打量起眼前的身影。对方,一张邪美的面孔散发着嗤笑意味,逆光从额角折下,落在细密的睫毛上。比咖啡色还深的棕色眼底是死一般寂静无澜的阴沉,可嘴角,又盛了美丽的笑。就是这样不可捉摸的神情,让七蓝觉察到了一点不安。
立刻退开。“你是……”鼻子用力嗅了嗅,再分辨着对方精致五官的特点,瞳仁突然放大,“吸血鬼?”
片刻,默认地耸肩。池信凡玩味地打量她,而后者脸上看不出明显的恐惧。
“……能带我去一个地方吗?”七蓝试探着问。
————
高耸肃穆的大铁门横亘在视线中央,足够大,令人惊叹。
而那更让人惊叹的是,在被铁门分割的背景图像里,密集矗立着的大大小小的哥特式建筑群。黄玫瑰攀爬在塔尖,白鸽成群结队徘徊在喷泉池边,法国梧桐规矩地迎在道路两边,它们长得比外面任何一棵树都更茂密繁盛。
池信凡略顿脚,眸中隐下探究之意,邪美的侧脸极易让人恍神,只说道,“就这里了。”
映入七蓝眼里的,是“魔法城堡”几个大大的金块字样,泛着幽蓝的神秘光泽。
“谢了。”七蓝干脆利落,随意挥挥手,“你走吧。”
她的话却赶不上对方迈开的长腿。转眼,池信凡已闪入大门,熟练地朝一栋灰色建筑移去,瞬间不见。
……吸血鬼的速度果然快。
七蓝眯起眼,稍微打量了一下大门上那把深蓝色的锈迹斑斑的锁。铁皮掉了漆,残破地透露出一点仅存的亮度,在四周浓郁遮天的树影斑点处反射着诡异的光芒。很久远了。铁门的左上角,一只骄傲的乌鸦停在那里,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七蓝。它的眼神完全影射出预防来者不善的意味,一身深灰色的羽毛丰满却没有光泽,紧贴着肉体,像落汤鸡一样滑稽。可它一直保持昂着头俯视下面的生人,它知道,她一定来自森林。因为她周身散发着的神秘清新的气息,有树族的孤傲,以及碧色的深邃眼眸。
七蓝想了想,捡起一颗石头,朝铁锁扔去。
果然,石头马上落地,像被电焦了般,散发出难闻的怪味。那铁锁,依然纹丝不动。乌鸦得意地叫了两声,扑腾翅膀往铁门内飞去了。
七蓝唇角微扬,这才化身精灵原形,悄悄从侧门处飞了进去。
————
“入学?”
伴随着模糊苍老的声音,座椅慢悠悠地转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他的胡须夸张地垂到腰间,稀疏冗长,像奄奄一息的瀑布。但他的眸,却又是那样地敏锐有力,像蓝色幽灵的光泽,一瞬间将七蓝照了个透彻,包括她的想法,她的身份,全都摊开来曝晒在这幽灵的光泽下。而他的脸,七蓝想到了刚才那只乌鸦,同样散布着狡猾的表情,只是,也许还多一些睿智和一针见血的狠断。
“是的。”七蓝紧盯着他。按爷爷所说,知道那个秘密并且还有解决办法的智者,就是他了。对付他,也许没那么简单。她得先留在学院里观察观察再说,要找最佳机会,最好先查到禁书所在的藏书室位置。
“凭什么,来这里学习?”
“我有能力学好。”
七蓝正要佯装虔诚保证,却被突然杀出来的声音打断。
“几头小兽都不能对付,怎么谈实力?”带上了一种习惯的慵懒,不急不徐的声线在空气中像水面浮萍般荡开,让七蓝眉头一皱。
侧过头来。“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树族的特征?”倚在门边的身影站直了,接着踱步过来,看好戏般扫了院长一眼,慢条斯理,声音有力,“在这里,谁都不能有致命的弱点。”
“老头儿,你想要的东西。”说完,池信凡扬扬手里的厚重书本,随意甩在桌上。转身,留下悠闲的高俊背影和话语:“可别什么货色都收哦。”
女生掐了掐手心。微笑,“院长,他……也是这里的学员么?”用了不可思议的语气。
后者好笑,感慨着摇头,“阿池,可不是个简单人物。”片刻,恢复至面无表情,站起身,从身后那面大书架的第二层抽出一本黑色封面的书籍,递给她,“这是入学法则,具体入学申请结果,还要看你两次测试的成绩。”
接过来,书籍的封面黑漆漆的,只有一双貌似化了烟熏妆的大眼睛突兀地印在封面上方。七蓝在目光落到它上面的瞬间怔了住,内心好像受了惊吓,不由自主怦怦直跳。那双大眼睛,有着神秘莫测的光泽。它直视而来的时候,会让注视者感觉被一个充满怨念的女子盯着。由于美丽的褐色瞳仁色度太深,失去了美丽的眸子必有的清澈,反而混杂了很多难以揣测的意味。眨眼间,感觉那双眼睛动了一下。
七蓝的梦中,出现过很多次这双眼睛。
爷爷讲过一个故事,百年前,当树族的族长还是一个年轻俊朗的小伙子时,去过魔法学院选修咒法,在那里曾与一个来自南方海洋的人鱼相恋。可掌管那块海域的女巫坚决反对这份恋情,她警告人鱼,如果她执意要违抗她的意愿,那她便永生永世别想回到大海,只能像人类一样架着两条腿在陆地生活。不,比人类还要痛苦百倍,因为她每走一步,都会如履火焰,在痛苦中永不能与恋人共舞。
如果他的恋人抛弃了她,她就会变成冰块冻结在大海深处。
当然,爱情是没有永恒的。年轻的族长不会将目光永远停在一个人身上,他很快爱上了别人,而人鱼却因为他的背叛与这不为他所知的毒咒身心陷入巨痛。加上那时修炼巫术使她走火入魔,于是一个难以破解的塔洛之印就这样降临到了整个树族身上。当初他们两人死在了这个咒语之中,而百年来好几代族长后人也在探索破解之谜时亡在了其中。七蓝的爷爷是个例外,但作为咒语生效前最后一个族长后人的七蓝自己,她不知道,能不能是个例外。
现在看到的封面上这双眼睛,正是属于那人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