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月牙弯弯,星光灿烂,照得院子一片通明。
“长弓,汉人就那么讨厌契丹人吗?”
屋顶上,初云双手抱在腿间若有所思,离开草原已经快一个月了,她有些想吉桑,想阿娜,想被她掀了的刀铺,和帐篷外那片绿草茵茵的草原。
“也不全是,汉人讨厌的是作恶多端的契丹人,但是契丹人里也有好人。”穆长弓披了件白色的袍子,刚替初云熬完药,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药草香。
“就像吉桑,是吗?”初云绷着的脸终于分散开来,双手撑在瓦片间,琉璃般的眸子仿佛耀眼的宝石,“还有阿娜姐姐他们。”
“是,就像吉桑和阿娜。”
月下,穆长弓的声音很轻,皎洁的月色勾勒着棱角分明的轮廓,两条剑眉好看的疏散着,不扎不束的墨发在亚麻袍子上飘飘扬扬,让他清雅的外表又多了几分随和,霎时,好似世间所有的精华都聚在了他一个人身上。兰生幽谷,无人自芳,初云看得痴痴的,空灵的眸心泛着莹莹光泽。
“真好看。”
“嗯?”穆长弓回眸。
“你的脸,真好看。”初云重复着,灵动的大眼像清晨的凝结的露珠。
穆长弓顿了顿,清淡如水的眼睛意外地闪过一丝尴尬,不自觉将头抬向天空。
正是云净风轻,星空璀璨,好安静呀,好久没这么安静了。
浑朴苍瑟的埙音袅袅奏响,像沙漠里随着时光消失的流沙,又像银河中被遗落在夜空的星辰,初云望向他唇边像鹅蛋一样的石埙,那石埙已经旧得有些磨损了,可是一点也不妨碍他的高雅,反让他看上去更加出尘,听着听着,她又陷入了神思,到底是什么曲子呢?
第一次听见这首曲子是刚去契丹的时候,初云曾经问过他,那时候,穆长弓躺在青草大地上,深邃的目光弥留在天际,静静望着草原宁静的夜,“以前无意听别人吹的,我也不知道。”
“我要学这个。”
初云从他手里飞快抢过来,穆长弓双眉紧了紧,目光最深处掩过一丝复杂,不过初云什么也没注意到。
那石埙上还残留有他手掌的温度,她握着,心中一热,手指满满自信地按在两个孔上,试了试,不争气吹出两个破音,她气恼着,手指胡乱翘动着,接连试了几次还是破音,“怎么这么难听?”她抱怨着,心中好不泄气,爹娘曾夸她是学乐器的奇才,现在看来,显然只是当时逗小孩子乐的,抬头,穆长弓正默默望着她,清舒的眸子温和的展着,如月光流泻般浸润着心灵,初云心中一暖,霎时,好似朗日出孤峰,春风拂大地。
“等安顿好了,我让刘老爹给你请个师傅。”穆长弓说。
“干嘛要请师傅,你不是会吗?”
穆长弓未答,视线望向夜空,空中,几片浮云在淡淡的月光下,半明半暗。
春天,正是春暖花开柳绿花红的季节,初云的衣服本来就少,加之大都是契丹那边的服饰,余大娘特意在街上替她买了汉家的衣裳,只是每件衣服都是男孩子穿的,初云也不说,穆长弓也不说,大家一直都以为她是个男孩。
《尚书》、《春秋》、《诗经》..初云看到阿福抱着的那些书时当场惊愕,阿福确定地对她点了点头,担任陪学义务的他也很无奈。
阿福客栈本来就不大,前面还要开店,“学堂”就设在穆长弓和初云住的院子里,夫子到的时候,穆长弓和刘老爹刚要出门,只是简单与他说了几句,也没多的吩咐。
等他们下午回来的时候,正撞见神色匆匆的夫子一边跑一边直擦冷汗。
“哎哟”一声和刘老爹撞了个正着。
“老爹你回来的正好,这是你给的银子,老夫愧不敢受,你们还是另请他人吧。”说完,夫子放下银子,回头再望了望初云和阿福,一声长叹,逃也似地跑出了院子。
刘老爹望向初云和阿福,二人恭恭敬敬地立着,端正规矩,怎么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穆长弓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明天再请一个夫子。”没有责骂,没有批评,话落,他目光漠然扫过初云,径直往屋中行去。
初云撅着嘴,眼睛睁得像青蛙眼珠子一样大,如果她早知道穆长弓说请个师傅是要让她念书,她根本就不会答应。
翌日,穆长弓本是要和刘老爹再出门去一趟,因夫子来得晚,他特意在院子里等了等,可是夫子不知因何事耽搁了,巳时已过仍未到。“恩公,再不去,卢大夫可能就出诊了。”刘老爹在穆长弓屋子外守着,穆长弓放下书,点了点头,“备马吧。”
夫子是下午到的,来得有些仓促,花甲之年,初云一看见他就对阿福眨了眨眼睛,“夫子好。”垂直的一躬,夫子觉得二人乖巧懂事,很是欢喜,点点头,一个好的开始..
“几味药都齐了,我让媳妇儿明天就开始熬。”
下午,从外赶回来的刘老爹一边对身后的穆长弓说着,一边往院子走。彼时,初云和阿福正在专心打水仗,阿福全身湿漉漉的,初云的身子一个翻转,竹筒本是对着他胸膛,却在半空中陡然僵住,对面是一个气宇轩昂的身影——
穆长弓肃然立着,素白的袍子一踏进院子便沾了些湿沙,他也没多瞅,目光直接往院子扫去,没看到新到的夫子。
“夫子呢?”刘老爹问阿福。阿福低着头,往旁边的茅厕望了一眼,不敢多说。
“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恨铁不成钢的哀叹声,夫子晃晃悠悠从茅厕出来,一身衣服尽被墨汁沾染,头发一条一条掉着,神情好不狼狈,路过初云和阿福,他蹒跚的脚步不小心拐了一下,穆长弓刚将他扶住却换来个怒目而视。
“非礼勿动,非礼勿动——”冲着初云和阿福最后说了两句,夫子恨恨地拂袖而去。
“什么意思?”初云小声问着阿福。
“不——不懂。”
“从明儿起,你把书带到我房里来。”穆长弓冷冷的扔下一句,脸色有些难看,连带声音里也夹着几分严肃,说完,提着袍子自顾步入屋中。
初云翻了个白眼,原以为穆长弓会就此作罢,可是..罢了,对着他,总比对着夫子之乎者也的唠叨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