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八年九月一日,大军离洛阳还有三日行程。
前方探子来报,黄河以南没有敌军迹象。
邵景初勒了勒马,让马转了个身,回身对众将士道:“直达洛阳,准备渡河。”
忽然从探子后面赶回来一匹马,他闯过了执戟的卫士,冲到了邵景初面前,下马跪地道:“小人有事禀报元帅。”
姚北、莫明轩等人从马上拿长枪待戳他,邵景初往前一步,拦住了二人:“无妨,让他说。”
那人道:“回元帅,小的发现洛阳东约百里有个地点,那里今年水浅,容易渡河,且对面有个旧寨,易守难攻,如命将士先行渡河防守,即使北凉来攻占,只消少数人马便可制衡,再让大军北渡,必能长驱直入并州……”
邵景初双目一闪:“陪你同去的都有何人?”
“回元帅,小的是匹马前去的,小的是本地人,所以知道地形。”
“你做的很好。”邵景初点了点头。
那人叩首。
邵景初又道:“若这个发现是真的,对我军而言可谓如虎添翼,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叫顾虎。”
此时听到顾虎的话的众人兴起了一片议论,莫明轩举手示意肃静。
邵景初继续道:“但此事是否那么有利还有待验证,你先下去吧,我与众将商议商议。”
邵景初回身对莫明轩道:“明轩,记得赏他金银。”
莫明轩点点头。
此时正是晓日初升,邵景初命集结在一起的大将按队形各自归位,收拾营帐,吹响号角,准备行军。
这半个多月来,我渐渐学会了骑马,此时和邵景初并辔而行。
“刚才的问话里,你少问了一件事。”我道。
邵景初浅笑道:“谷大人听出来了?”
“你没问地点,旧寨、水浅,提示虽然已经够鲜明了,可不知道的人去找,还是得一阵好找……”
邵景初点了点头:“我是故意没问。”
我道:“总算还知道防备他人,如果刚才的人里面有奸细的话,很可能事情就暴露了。”
邵景初忽道:“你觉得这个顾虎可不可靠?”
我奇怪他有此一问,但还是答道:“我看可靠,他似乎有急于立功的心理,你没看前面的那个探子脸色很糟糕吗?”
邵景初叹了口气:“说的也是。”
“你为什么怀疑?”我问。
如果顾虎言语有错,请前行探子查证之后发现捏造事实,他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没可能提供假情报。
邵景初道:“只是……我正打算去探探洛阳附近何处可以抢渡,何处易于防守的时候,他正好就撞了过来,未免太过巧合……如果是天意如此,那只能说我们运气太好……”
“事到如今,”我道:“最重要的是传召一次顾虎,知悉地点,然后去验证他所说的是否属实。”
邵景初点点头:“对,我决定亲自去察看一番。”
我被吓了一跳:“真是下下策,如果军中有奸细,事情泄露给北凉知道,你会有突击之困……再或者,北凉专门引诱顾虎发现捷径,让你中计的话怎么办?将不轻动,军法重中之重,你怎么如此随意妄为?”
邵景初好像对危机视而不见,反而促狭地笑了笑:“谷大人先还说不通军事,现在就跟我讲起军法了?”
我不禁语塞。
邵景初道:“谷大人说的不错,这招是下下策,但如果做得好,会成为上上策,我带领精兵占据河岸的话,即使北凉来攻,也可以挡个三五日,再让大军顺利渡河,并州就是我军之地了……”
他仰头看了看天,目光没有一丝迷茫,也没有一丝狂热,而是澄清得如同潭中水一般,看着这样镇定自若的人的双目,我不禁被折服了。
“……确实,是上上策倒也说不定。”
邵景初一笑:“那事情就这么定了,谷大人负责去问顾虎,我立刻调兵遣将。”
我被留在原地,目瞪口呆。
邵景初表现出的对我的信任,说试探也不对说毫无缘由也不对,但是他就这么习惯于信任一个不甚熟知的人吗?
包括对莫明轩也是,如果他真的那么精,会中文书骗局才怪。
这几天来,我和莫明轩各理一半公务,从公文的各方面推测,我发现莫明轩确实把事情处理得很妥当,但这未免和邵景初的个人风格不符。
也就是说,京城方面的人一边被邵景初的文书套得很牢,一方面知道做交涉的并不是邵景初。
……
京都方面的支持不是稳固的支持,任何时候都会分崩瓦解,邵景初无疑给予了莫明轩过大的权力。他又得到了什么?得到的是与北凉对战时期国内的短暂和平。
从邵景初的下场来看,因为莫明轩的背叛,带动了京城方面的风向,他成为众矢之的,失了性命。
话说邵景初如果这么不受人待见,他为什么能当上大将军?……我真是搞不懂。
我回了帐中,命士兵把顾虎带来。
顾虎战战兢兢地进来,面色红润,可能得到的奖赏让他受到了士兵的拥护,面上还带着喜色,我道:“你觉得我军前方的探子如何?”
我指的是他的上司,果然顾虎一下就跪了下来:“小的自作主张,擅离队伍,罪不可恕……”
我笑了笑,命身边士兵给他搬把椅子:“你不要慌,只管回答我的问题就行。”
我将帐内所有士兵请了出去。
于是顾虎道:“回大人,探子们尽职尽责,并无不妥之处。”
“你的立场很难在探子营继续待下去,你知道吗?”
顾虎猛地抬头:“小人……知道,大人有何吩咐,还请示下。”
此人果然鬼灵精怪,我才露了点口风,他就猜得中我在想些什么,我未免有点忧心做这个决定是好是坏。
但最终我还是道:“以后你管收发信件,只要亲手从驿兵手里拿过信件,亲手把信件交给驿兵即可。”
顾虎听了这话,目光有几分犹疑。
我相信我的意思他都已经明白了。
我问:“你愿意为我办事吗?”
我尽可能使自己气势凌人,但这实在有点难度。
顾虎回看我盯着他的双目,渐渐红了脸,我未免有点局促,咳了咳道:“具体要干什么,我以后再交代你。”
顾虎道:“是,大人。小人一定为大人肝脑涂地,誓为大人效忠。”
我命他喝面前的茶,又道:“这次你所探得的渡河地点在哪儿?”
顾虎道:“回大人,墨河村,从墨河村可以望到旧寨,大军到达,一目了然。”
我点点头:“今晚我写好文书,明天就会安排你调换岗位,莫要让我失望。”
顾虎道:“是。”
他退出了大帐,到底有没有收服这个人,说句实话我并不清楚,但……聊胜于无吧。
不久士兵来传话:“元帅已经脱离大军,向北进军。”
我不敢置信,邵景初应该还没得到我的情报才对吧?……
如今只能赶上去告诉他了。
我稍稍收拾了东西,跨上马匹,和周围几个护卫向邵景初他们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