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祁愠被人无缘无故的瞪一眼,正感到气闷。这下子连领略林山书院之嶙峋怪石都没了心情。
那寒冬腊月里作死穿直裾袍的男子直往会锋阁闯,着实把正在上画艺课的学生们吓着了。
学生也忘记了阻止他继续,右手执着的羊毫笔尖汇集着一滴墨汁,不一会儿就有滴落之态,这不,在宣纸上渲染出浓浓的一笔。
锦绣河山图就这么毁了……
“啊——”等到那学生回过神来,发现如此,不由得惊慌失色。再一抬头,发现陶夫子神色难看的盯着自己,立即红了个大脸。
“子彧,这么快就回京了。”陶夫子见多年好友如此狼狈的被急召回京,调侃式地一笑,随即又想到高位上的那个人,脸色就暗沉下来。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金国皇帝也是等不急了吧。
“你们先把锦绣河山图画好,画完了就交给竹生,今日的课就到这里。”陶沐清说完,领着江子彧上了会锋阁三楼。
蓝袍男子没多说什么,在房里找了个地坐下。
陶沐清把门合上,“虽然你自幼学武,身子比常人强健不少,但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
“狂麟甲胄在皇宫被那老头子收了去。”江子彧显然是无处发脾气,不等陶沐清话说完就接了去,语气冷硬,比这隆冬还要寒上三分。
“好啦,平时都是看你在漠北把别人欺负得惨的,到了京城,难道就这点本事了?”
江子彧凉飕飕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就会这么放弃了?他既然想要让世家权贵欣赏这狂麟甲胄,也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陶沐清见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江少将军心爱的甲胄被夺,他的怒火总要有些人去承受的……
两人随后又密谋了些什么,这些旁人就无从知晓了。
不过,全学院后来都知道了一件事:刚回京不久的江少将军启奏皇帝愿担任林山书院的武学夫子。
皇帝心想,召回江子彧回京监视,再夺人所爱已是很过分了,免得伤了守在其他关卡将领的心,也怕他在京城无所事事,趁机请求回漠北,索性就同意了。
皇帝轻松地允了,可林山书院的学生们从此就多了一枚冷面煞王的武学夫子。
学院的学生确实感到前途渺茫啊……不过,这也是他们后来的感悟了。
再说另一边祁愠刚回到清羽阁,就已经冻得发抖,连忙捧上鎏金镂空暖手香炉,又给自己倒了杯暖茶。
刚回暖了一会儿,就见绿儿回来,向自己回复打听到的事情。
和她上同样课程的女子仅有一名,名唤孙苻。
这倒也是,男学生修习课程除了有基本的文化知识,还有武学课,机关术学。寻常闺阁女子会识文断字,作作小诗已是十分不易了。能有点武技的更是凤毛麟角,更别说机关术了。
是以,书院的女子虽也是才高八斗,但更倾向于修习琴棋书画、女红、园艺、厨艺。她们习艺更多的是为了考上女官,在京城中有立足之地。
倒是这个孙苻是什么来头?
祁愠现在脑子里乱乱的,如今是隆冬,过不久就开春了。春闱在即,弟弟也十三了,该准备准备乡试。
伯府如今只是一架空壳子,想要挽救,只有靠实权!
祁愠前世也是亲眼看着王清苦读才考上榜眼的,聪慧之人都这么勤奋,旁人又如何敢懈怠!
第二日清晨,绿儿给祁愠打理好后,送她前往凌云楼。
祁愠刚进来,就看见大家纷纷向她投来好奇的眼神,尤其是一双友善的眸子——是孙苻。
她也不由得冲之一笑,对旁人恍若未觉,将身上的斗篷交给绿儿,嘱咐她退下。
屋子里装上了地龙,丝毫不觉得冷。
“这位是祁愠,以后就是你们的同窗了。”林夫子适时解释,“祁愠,你就坐到孙苻旁。”
祁愠也不多话,不敢打扰课程。径直走向位子,打开案几上的书籍。
“现在讲到第四篇,诗以逆志。”孙苻见她初到,好心给她指点。
祁愠见此道了声谢。
祁愠文采尚可,但只会品鉴,不会作诗。也耐下心认真学了起来。
但祁彦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当初他是因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才被招进来的。所以吟诗作对,附庸风雅,他实在是做不来。便有些心不在焉。
林夫子知晓他的底子,只是干瞪眼,吹着小胡子。
祁愠见着了有些气恼。
这家伙有这么好的老师,竟然不好好听。鉴于此时夫子正在讲课,祁愠不能现下责怪他,只能看书。
一旁的孙苻见她总盯着书本,以为她有什么不懂得,“夫子讲这环境能蕴藏主人公的情感,但还不能称之为意境。意境嘛,要我说就是形神情理的统一,虚实有无的协调,既生于意外,又蕴于象内。”
祁愠听了她的话,有些明了。只是没有想到孙苻有这么高的见解。
两人就这么一问一答度过了一节课。
下课后已是接近巳时,未时才有武学课。一日内只安排两节课,其余时间学生自主学习或是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
祁愠立马逮住祁彦,“夫子上的课,可有好好听?”
“姐……”
“嗯?还敢说。”祁愠懊恼弟弟不争气,前世他就是个纨绔子弟,虽然心地厚实,还不是没能保住自己,没能保住这个家!
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啊!
“姐,你听我说。”祁彦见姐姐真的发怒了,也不敢吊儿郎当的,“我真的不适合做这些。基本的识文断字夫子都教了……”
“你还有脸说!稚子都会这些。你也不想想家里是什么情况!二房的几个哥儿去年就中了举,你这还没考上呢!”
“姐……我打算……学好武艺,将来入伍……”
祁愠默然。她知道当今皇帝重文轻武,所以就算知道弟弟适合学武,也让他试着学文。去年连个举人都没有考上。
“林夫子也说我适合练武。”祁彦继续道,“姐姐,我知道你想要保全祁家,但显然陛下不会让祁家人富贵的。”
弟弟说的是实话,祁愠心想。父亲本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谏言得失。奈何皇帝有心扶持世家,寻了个借口,将父亲打发了。父亲从此无心于朝堂,前些日子被皇帝派去江南采风。
说到底,也是削弱伯府。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就没有想过入伍就能有所成吗?就能保祁家衣食无忧吗!”
“说到底,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工具,为一具空壳子勉强存在的工具!”祁彦实在是不可忍耐,心里似有千把刀子在割,“你想要伯府繁荣昌盛,我又何尝不想?但现在的早就不是我们的家了,活在过去,自欺欺人的是你!”将脑子里埋藏以久的话说完,祁彦头也不回地跑了。
“重活一世,我是自欺欺人吗……”祁愠喃喃自语。
已近正午,高高悬在天空的太阳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地面上的积雪全都融化了,远处的青山褪去了白头,挺拔的万年青直逼人的眼。
……
“你这茶着实泡得不错,也难怪深得王公子喜爱。本宫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叫蕙兰学学你的娴静。”一头戴凤冠,披镶金丝边红坎肩的的女子,轻轻掠过下边低头着的女子。一双精致细描的媚眼扫过在茶水上起伏的绿叶。
“公主乃千金之躯,活泼率直,民女只是嘴笨愚拙,不敢多言,实在是担待不起这‘娴静’之称。”
“本宫瞧着你嘴挺甜的,罢了,不娴静就不娴静。”说着,皇后不怀好意地一笑,将茶水打翻在地上,拖地的金丝凤袍立刻沾湿了一大片,“斯琴,传本宫懿旨,王祁氏冲撞皇后,有失仪德,不配娴静之称,夺其正室夫人身份,贬为妾侍。”
霎时,祁愠小脸惨白,圆睁的眸子里满是惊疑。
……
慕容暖因着那丰厚的嫁妆成功地嫁给三皇子,不出两个月就有了。
皇帝龙心大悦,皇后得知自己要做祖母,也是乐不可支,索性就求皇帝来个双喜临门。
再到后来,蕙兰公主与王清成亲。自己伏小做低,却总是惹得公主不快。
不过这也没什么,公主给自己穿小鞋也是她心里有气。只是可惜了那个自己还不知晓的孩子……
到底是小妾陷害慕容暖,还是贼喊捉贼,恐怕只有慕容暖她自己清楚吧……
回过神来,祁愠发现自己在太阳下站了许久,有些神色惶惶。
又想起前世了呵!
那个孩子,只怕不是慕容暖的手笔,她想必也是不屑做这样的龌龊事。
只是,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祁愠有些恼恨自己的多疑,不,这也不是多疑。重活一世,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嫉妒……嫉妒慕容暖轻轻松松就夺得了本属于她的好名声,而自己忍辱负重十几年来勤修琴棋书画,出入各种宴会,为祁家增添光彩,还是不敌蕙兰公主的一句,“她这是向暖姐姐学的呢!”
京城众人心中有数,祁家嫡女自小效仿慕容大小姐。
可怜就算她青出于蓝,也敌不过这句实话。
就算前世功劳白费,光复祁家的目的绝不会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