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雪花纷飞,装点着这银装素裹的大地。
这已是祁愠重生的第三天了。
三天了,她似乎还不能相信这个事实。她以为自己已经葬身海底,到地府去寻找祁彦了。可是,海里一片漆黑,黑黢黢的世界里哪里有她的彦儿呢?老天爷连这么微小的心愿都不能满足她。就在她以为自己又要孤苦伶仃地苟活于世时,竟然发现自己重生到十四岁时。
那时,父亲还没有死去,自己也没有被迫嫁人,就连彦儿也好生生的做祁家的少爷,无忧无虑地念书。
祁愠就这么躺在床上,怔忪地望着床头的青葱薄纱。
“大小姐,慕容小姐来看您了。”一位身着翠衣的丫鬟探出头来。
慕容暖?她来作甚?
“告诉她,我缠绵病榻,不能迎接她,让她……“想起慕容暖,祁愠心底一阵发凉。前世怀疑和恐惧的种子还深深地扎进心里。
“妹妹竟然这般不愿见我吗?“逆着阳光,祁愠看着一身鹅黄罗衣的少女踏着莲步而来,言笑晏晏,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
尴尬,真是大写的尴尬。
祁愠真是不知道要怎样开口,况且,自己最不想让慕容暖看到自己的落魄样。就跟从前一样。
慕容暖却是没将这放在心上,自顾自解下大袄,一旁的看护祁愠的绿儿立即迎上去,接过皮袄,递上暗金暖手香炉。
“慕容小姐可真是来了呢,可别冻着呢”绿儿笑着脸说着,将白狐皮袄挂在架子上,靠近炭火,让其干燥,“我们小姐可是一直念叨着您呢。”
“是么?我怎么觉着表妹似乎并不想见到我?”
“还不是前些日子小姐落水了,整个人都有些怏怏不乐。
祁愠看着,抿了抿唇,默不作声。
慕容暖好似没听见,坐在床前的美人榻上,“表妹,可还是为了祁彦而生气?“
祁愠望着她,觉得有些好笑。像慕容暖这般温柔贤淑的女子,为何自己前世会认为是她害了祁彦、害了自己?其实,是自己无能吧。
但不管怎样,面对慕容暖还是要小心一些。
“没有“祁愠咧嘴一笑,“彦哥儿是我弟弟,我怎么会生他的气呢?“这可说的是实话。前世彦儿为了给自己报仇,丢了性命。她到死还不能原谅自己。
可这番释然的话却让慕容暖大吃一惊,愠姐儿向来厌恶彦哥儿插手她的事,如今转性子了,莫不是有其他的想法?
不过,这是祁家自个儿的事了,她这个表姐若是再管倒显得不讨好了。如今祁家在京城的地位远不如从前,已是强弩之末,她就算再扶持也无甚作用。父亲已经命令过与祁家要尽快断绝来往。
“既然妹妹这么想,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妹妹就好生待在闺房里修养吧。“慕容暖此时也没有什么心情再留下去。
说完便起身整理好衣裙,一旁的绿儿连忙追随上去,替她带好兜帽,末了,退至一旁。
“绿儿,替我送送慕容小姐。”
“是,小姐。“绿儿说完便急不可耐地小跑出芸香阁。
祁愠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也撑不住,倒下了,合上了眼。
已经经历过前世的求而不得,祁愠再也无心追究这些靠不住的下人。下人,唉,何止是下人,连她的夫君都心系慕容暖,自己又是怨得了谁?
不过这一世,再也不能叫慕容暖架空祁家了。
祁家如今大不如从前,父亲虽然偏爱自己和彦儿,但中馈仍由柳姨娘掌管着。祁愠心里清楚这个姨娘,爱慕虚荣,好逸恶劳,真是像极了她那个姑姑。
中馈是必须要夺回来的,不然一切都会像前世那样发展。只是父亲还未回来,自己也还没有及笄,得从长计议才是。
疲乏的祁愠如是想着,下一秒便睁开双眼。
“来人,扶我到齐书楼去。不,先到荣安堂给老太太请安。“
荣安堂,灯火通明,里面不知在说些什么,发出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裳儿这可心的小人儿,来,到祖母身边来。“主位上的老夫人慈眉善目,脸上堆砌的褶子都被笑容挤到一起去了。
“是,祖母。“祁连裳仰着粉嫩的小脸,一双剪水眸微微眯起,眼角的睫毛微翘,还挂着少许的银色脂粉。红唇嘟起,像是颗粉嫩的樱桃,还挂着少许的露水。
祁连裳偎依在老夫人的怀里,娇俏地说着笑。
“老夫人,大小姐来了。“老夫人身旁的婆子启司俯身报告。
“嗯,知道了。叫她进来吧。“老夫人看看身边的孙女祁连裳,刚准备叫她起身注意些,谁知那裳儿自个儿走下去迎接祁愠。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大姐,身子可是好些了?“祁连裳微微一笑,两只眼若黑夜中闪烁不定的星光。
“有劳妹妹记挂了,姐姐已经好了许多。今儿个是像老夫人请安的。“说完,她朝着上位的老太太端庄地行了个礼,不待老太太说话,她便兀自起身,单刀直入。
“老夫人,如今彦哥儿在林山书院读书,这隆冬日子里,愠儿想老夫人批准府里给彦哥儿多添置些火炭、棉袄。“
“老祖宗哟,这可使不得。”柳姨娘急忙阻止,“老祖宗有所不知,儿媳有幸得老夫人所托执掌府上中馈。府上的银霜炭都是按例给每个院子的,如今府中库房里所剩无几,若是破例,怕是二房那……”
“库房里银霜炭还有多少?”老夫人皱眉。
“只够府上用上一个月……”
“你是怎么当家的!”老夫人一想到侄女柳氏掌着中馈后,日子却是越发过得不好,不由得发脾气。
一旁的祁连裳也是个圆滑的,心道:母亲这下是踢到铁板子上了,这老夫人原是祁老爷子的继室,父亲是原配侯夫人李氏所生,二叔是慕容氏生的。老夫人柳氏无儿无女,是祁老侯爷死前托付之人,她最看重的便是侯府的繁华。
想了想,便装作吓傻了,瞋着圆溜溜的眼睛,眸子上还沾着晶莹的水雾,煞是惹人怜爱。
老夫人看孙女这般模样,也不好多说什么,可又不知如何解决这件事。
“老夫人,其实柳姨娘说得在理。大房如今只有彦哥儿、连裳和我,而二房还有辰哥儿、云哥儿、婷姐儿、琪姐儿和沫姐儿。物资有限,而府里人口又多,倒是不能偏颇了。孙女愿意陪同彦哥儿去书院伴读。想是能度过这个寒冬的。”祁愠适时开口。
“胡闹!”老妇人装作狠狠瞪了她一眼。
“祖母,其实姐姐说得有道理。”祁连裳低眉顺眼地给老太太捶肩,“若是姐姐能到书院给彦哥儿伴读,彦哥儿学习肯定能更近一步,这样传出去,别人一定会夸姐姐贤良淑德。”祁连裳像是怕姐姐受委屈似的,连忙又对老夫人说:“祖母,可是这日头冷的,只怕是姐姐会很辛苦。”
“嗯,也难为裳儿这样为你着想。出门在外,记得自己是伯府家的小姐,别叫旁人看轻了去。”
祁愠也心知柳老夫人在意的是伯府的名声和家产,定会同意自己去书院的。只是,没想到祁连裳会为她说话,一时间反倒不知如何是好。微微楞了一下,便告退了。
出了荣安堂,祁愠踱步至齐书楼,看着屹峙有着衔云吞日之势的宝楼,祁愠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惆怅。当初,父亲一定是深爱着母亲的吧。成亲不到半年,就不顾伯府钱帛短缺的境况,从户部侍郎左之境那买到一颗东珠,又用前朝陶大师的真迹《空山晴雨图》从清风阁换回五颗夜明珠,装饰着书楼的飞角。
“小姐,您在想什么?”绿儿见自家小姐出神,不由得开口道。
“做下人的管好自己,尽心伺候主子就是了,别多嘴多舌。”祁愠见自己被打扰,立刻有些恼火,又想起绿儿在慕容暖面前的谄媚样儿,嘴里的话就更刻薄了。
“是,奴婢知错了。”绿儿脸色惨白。
祁愠见她这可怜模样,惊觉自己失态,又不想服软,便大步流星进了内室。
“你来做什么!”
祁彦见到了那个不久前骂自己的恶毒女人,立马背过身不想见到她。还亲姐姐呢,自己为她好跟她讲清祁府与慕容府的关系,她倒好,根本就油盐不进,还说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挑拨与慕容表姐的情谊,真是个蠢的!我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姐姐?!
“彦哥儿是还在生姐姐的气?”祁愠软糯糯的的声音飘来,似乎很受伤?
受伤?明明是我更难过,好嘛!
祁彦想着还是很气,自家姐姐什么德行还不清楚,一会儿绝对会给自己摆脸色。等着瞧。
祁愠见自己难得的服软没有得到回应,想要发作,仔细一想错在自己,就强忍了下来,“彦哥儿,这次是姐姐错了,我跟你道歉。你能不能原谅我?”
祁彦觉得自己耳朵有问题,连忙转过身来,像是不敢置信。而后见到自家姐姐额上附着的汗珠,想到她前不久落水受寒,也不忍心。
“还站着干嘛,小心又生病了。”祁彦大步走到门口,将门合上。回头见祁愠还傻站着,急忙回了句,“绿儿,还不服侍你家小姐坐下!”
绿儿才不久就被自家主子训过,不敢大意,扶着祁愠坐在榻上,又倒了杯暖茶。
“彦儿,这次前来是有事想你交代。”
祁愠啜了一口茶,便将在荣安堂发生的事情细细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