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还不曾消融,学校领导就耐不住性子,冒着严寒,把学生们从家里拎到学校,开始了全新的文理分科改革。
冯亚楠觉着自己总算是解脱了,家里火锅固然好吃,可是许久不去学校,还真有点不适应学生这个称呼了。在正月初十的早晨,寒风料峭的小城街头,冯亚楠挤进卖米粉的店子,先熟络的跟卖米粉的中年妇女打个招呼,说道:“范阿姨,老样子噢。”这样的情形,从冯亚楠在这所学校上初中就已经开始了。这座小城,早点以米粉最为火爆,范阿姨一边忙得不可开交,一边回答:“嗯,早都给你准备好了,就在里头桌子上放着,自己拿。”冯亚楠左右挪动,好不容易进到里屋,不出意外,桌子上放着自己的那份米粉。滑嫩细白的米粉,配上秘制的排骨臊子,再加上秋天收上来剁碎腌制好的辣椒酱,是冯亚楠这些年在学校学习的一大动力。放好调料,冯亚楠拎着打包好的米粉,艰难跋涉过拥挤的人群,就在快要跨出店门的刹那,好死不活地被人撞了一下。双方人倒是没事,手中的早餐却洋洋洒洒,跌进了下水沟里。来不及哀嚎早餐就这么离自己而去,冯亚楠恶狠狠地瞪了瞪罪魁祸首,是南方少有的高大身材,算不上有型,可是对比一下自己瘦弱的小女子形象,怎么着,都像是大灰狼故意去欺负小白兔。可是大灰狼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看着冯亚楠狼狈幽怨的一面,率先笑出声来。这时候,冯亚楠才发现,自己雪白的羽绒服上,已然被排骨油渍画了几朵花。不等冯亚楠发火出声,肇事者自知理亏,讨好似的对她说:“不好意思呀,你等我一下,我帮你再买一份米粉。等你吃饱了早饭,再来生我的气。”说着也不管冯亚楠是否答应,径直跟范阿姨要了两碗米粉,手脚麻利地打包,一切行云流水。
直到快走到校门口了,冯亚楠还是脑袋处于懵懂的状态,身边的男孩子提着两包米粉,边说着什么方法可以快速去掉油渍。什么?去掉油渍?冯亚楠醒悟过来,气打不一处来,这件过年刚买的羽绒服,是她拉着老妈,在步行街一间挨着一间店铺搜刮来的。看到这件衣服的时候,冯亚楠好像听见,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呐喊:“买下我吧。”于是,死缠烂打,让老妈多掏了三百块钱,买了下来。在家里吃火锅的时候,怕油渍溅到衣服,特意不敢穿出来,这下好了,真的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粉店门口遇灾星。身边的男生还在解释着什么,冯亚楠默不作声的咒骂着,想着今天到学校就要面临分科的审判,情绪急躁起来,步子也不自主地加快了许多。天气还很寒冷,路边结着薄薄的冰,一个不注意,脚下的保暖靴就踩到了一块碎冰上。身体来不及过多的反应,就要大夏将倾般,气势磅礴的倒下去。就在这个时候,身边男孩眼疾手快,一手就拉着她的衣袖,于是原本要坠地的冯亚楠,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整个人挂在了男孩的手臂上。好歹没有摔在地上,冯亚楠心中感激起来,多亏了身边的男孩,要不然今天自己说不好就得进医院躺着。可是,转念一想,今天自己遇到的所有倒霉事情,可不就是从在粉店遇到他开始的吗?这下心中对身边男孩判了个将功折罪的结果,赶忙从他身上起来,站稳身子,开始正儿八经的打量起对方来。
男孩将近178cm的样子,不胖不瘦,嘴角带着笑意,看着冯亚楠。像是被看破了心思,冯亚楠不再打量,闷闷的说道:“怎么这么倒霉,遇到你,早餐洒了不说,衣服还弄脏了。”男孩尴尬得挠了挠头,解释道:“我家就住在学校家属楼,待会儿下了早自习,我给你送件干净的衣服过来吧。你这件羽绒服,我先拿回去把油渍处理一下,到时候去干洗店,保证还你一件干净到不能再干净的衣服。”冯亚楠白了男生一眼,说道:“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算我倒霉,你把早餐赔我就行了。”男生赶紧把手里的排骨米粉递给她,说道:“那不行,我自己做的事情,怎么着,我也会负责的。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年级哪个班的?”冯亚楠接过米粉,不耐烦的回答:“说了不用就是不用,老师没教你要学会尊重别人的意见呀?”男生诧异地看着冯亚楠,头一次见这样拒绝别人的女生,挺有意思。也不好死缠烂打,只是打定主意,要搞清楚她是哪个年级哪个班的。于是,男生慢慢地走在冯亚楠的身后,看着她走进二号教学楼的一层。而男生则是抬着步子,同样到二号教学楼,走到了三楼过道最靠里边的教室。
冯亚楠走进教室,同学们都来得差不多了,有的在桌子上吃着早餐,有的跟周围同学聊天,话题多半是关于这次文理分科的各种小道消息。绰号卡门的胖姑娘朱欣欣看到冯亚楠进来,招招手,示意她过去。待到冯亚楠坐稳,朱欣欣蹭过脸来,笑嘻嘻地说:“楠楠,你太好了,就知道我喜欢吃排骨,天天给我带排骨。作为回报,我给你透露一则消息怎么样?”冯亚楠面对朱欣欣的蹭饭实在是有些没有办法,谁让她在班级里就朱欣欣这么一个说得上话的朋友呢。倒不是说冯亚楠哪里不好,毕竟在这样的班级里,要想交个朋友,难度系数不亚于解决几道竞赛大题。朱欣欣是教师子女,成绩也还凑合,便养成了逮谁跟谁自来熟的性格。只不过其他人顾忌着学习压力,难免让朱欣欣做了一些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可是冯亚楠原本就不是很喜欢这种压抑的氛围,于是朱欣欣算是找到了一个可以聊天的人,一来二去,自然就熟悉起来。这时看到朱欣欣说有什么关于分科的内幕要说给自己听,冯亚楠来了兴趣,捏捏朱欣欣的胖手,说:“欣欣,别卖关子了,有什么消息,说来听听。大不了,今天的排骨全是你的。”朱欣欣听到这么一个好消息,顿时喜笑颜开,低声说道:“你记得咱们去年的考试吧?听说这次文科出了一个很厉害的同学,理科老师都想把他挖过来,当做重点苗子培养呢。”冯亚楠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出去年放假时看到的那篇范文,想起那个沉寂了许久的名字,一年五班,许磊。朱欣欣自顾自地继续说:“听说也是个教师子弟,他父亲刚从市一中调过来做副校长,便把他也带过来了。诶,楠楠,你说怪不怪?都是教师子弟,为什么我就没有人家聪明呢?”冯亚楠把排骨夹到朱欣欣的饭盒里,附和道:“你哪天少吃点排骨,兴许就能和人家一样聪明了。”朱欣欣不以为意,叹口气:“谁让我就这点爱好呢,排骨,我所欲也,成绩,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成绩而取排骨也。”冯亚楠会心的笑了笑,有这样的心态,曾几何时,是她无限的追求。
早自习的时候,班主任只是露了个脸,说是让大家好好考虑一下,下了课,会发文理分科的志愿表。到时候,同学们就按照文理不同,而各自奋斗了。作为班主任老师,最后补充了一句:“我相信在座的所有同学,应该都是学理的好苗子,希望大家慎重考虑。”班主任走后,冯亚楠就陷入了纠结万分的状态里。学理科,本身兴趣不大,同学们又比较闷,至于老师说的什么学理的好苗子,更不可能是自己。学文科,本来在学校就是劣势学科,还听说没有什么前途。虽然在学校里说前途,好像有点风牛马不相及,可是众口铄金,不由得冯亚楠不犹豫。从学前班,到一年级,再到小升初,初升高,都是自然而然就升上来,根本不要考虑什么前途的事。现在一下子,好像生活里的高级词汇,如理想呀,前途呀,都蹦跶在自己的世界里,挤眉弄眼的看着自己。而自己做出的任何抉择,都将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影响着自己。
在几年后,冯亚楠坐在拉萨的川菜馆里,要了一份排骨米粉。油腻红温的米粉端上来,拨拉几筷子,全然没有食欲。正是旅游的旺季,餐馆里坐满了全国各地的游客,操着难懂的方言,在热络的聊天跟肆意的玩笑。坐在角落里的冯亚楠看着这司空见惯的景象,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毕竟回忆里,那个爱叫自己楠楠的朋友。在几年前,回到母校教书,继承了家里教育衣钵,前两年,谈了一个同校的男老师,现在该谈婚论嫁了吧。而这一切,随着自己远在拉萨,而变得音讯渐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