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人将方若絮桌上的纸张连带着抽屉中的各种厚厚一沓的字画全部好生装了起来带回衙门。
临走前龟-公那一副心疼不舍欲言又止的表情看得我好不热闹。
“又不是不给你了，我要这些东西做什么？等我用完了自会派人交还予你。”
龟-公这才乐得喜上眉梢。
出了清风楼，气氛有些沉重。
按常理，柳因风的嫌疑很大，他同方若絮关系很亲密，来去清风楼又不以真面貌示人。若是他来找方若絮，发现他被“赎”了出去，却又不信，再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推断出方若絮很可能已经被万家杀害的事实，随即展开一系列的复仇行动，那么万家家仆们的惨死貌似也就说得通了。
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极度愤怒极度伤心，继而做出出格的事情，譬如残忍的杀害凶手，并将他们尸体仍在显眼的地方，令他们颜面尽失。
可是，这一切对他来说太难了。
没错，不管是分尸也好抛尸也好，他是怎么做到的？或许这些他用一些小手段能够做到，那么万一是怎么被挂上城门的，万百三又是如何被装在麻袋里挂在树上不被发现？
更重要的是，他是如何把这么多人约出来与自己见面的？
边走边想，没能注意脚下的路，一个趔趄眼见着就要摔个狗啃泥，一只手穿过我的腰将我向后一带，我便跌进了一个结实宽阔的怀抱中。
我以极慢的速度抬头，心跳咚咚如鹿撞，呼吸微微急促。然后一张熟悉无比放大的俊颜便盛在眼前。
“不看路么。”低沉的嗓音在耳边放大，穿透耳鼓，直击心底，我竟然觉得有些眩晕，真是美色害人啊。
“颜，颜钰，”我有气无力的喊。
颜钰大惊，凑上前，“予婳，你莫不摔傻了，接住你的是师傅，不是我，你叫我做什么！”
“去，去查查柳因风的来历……”继续有气无力。
颜钰继续大惊，“予婳，这什么时候，你想的竟然是这些！”
“呵呵呵。”低沉的笑声通过他微微鼓震的胸膛以一种更加直接的方式传递到我的身上。
很想瞪颜钰一眼，可是，晔清，你先放开我啊，这样被你抱着我脑袋里全乱了，现在要是不赶紧叫颜钰去查，估计我就沉浸在你的怀抱继而忘记此事。
“去吧。”晔清发话，及时解了我的窘迫。
“得，你们继续。”颜钰一副无语的样子摆摆手走了。
“那，那个……”我稍稍挣扎了一下，本来想继续说，“你能不能放开我？”结果这句话就这么卡在喉咙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因为我这么轻轻一挣扎，晔清他他他居然就松手了！松手了！按话本子里讲得，这个时候不应该是我越挣扎他抱的越紧么！为什么我就这轻轻一用力，他就松手了？！
“没事吧？”
“没，没事。”悦耳的嗓音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我才猛然回过神来，自己方才到底是在期待什么？我明明是想离开这温暖的怀抱不是么？我轻轻松松的离开了，为什么竟然有些舍不得？
颜钰办事一向很有效率，我这才在衙门沉思不过一炷香功夫，他就回来了。
“怎么样？”
他大马金刀的坐下，连灌了几杯茶水，才开口，“柳因风是个落地书生。”
“唔。”我等着他继续。
“早些年落榜后，便回到长寿县卖些字画为生。开始几年过的并不怎么好，人们并不太赏识他的才华，后来不知怎么了一夜之间他的折扇就火了，据说他在折扇上的画作不管是山水实景，还是人物花草都画灵动非凡，像要从扇子中活出来一样，因此长寿县里一些自诩文人雅士之士皆以人手一把柳因风扇为荣。”
“唔，这么说，他这小日子过的还算不错了？”
“何止是不错啊！”颜钰跳起来，“他只要随便作作画，就大把的银子送到他面前，就连吃饭都不用操心想吃什么，今日我邀吃饭，明日他邀吃饭，关键还不花钱。”妈的，比我舒服多了！我还得管理公子楼。
“关键还听说他长得俊美风流，我捉摸着那些请他吃饭的人多半是垂涎他的美色。”颜钰补充道，但话里的酸意怎么就这么明显？
“哦……”想着先前见到柳因风的样子，无论如何也无法与“俊美风流”挂钩，“咦？那他住的地方怎么那么破？”
“怎么可能！”颜钰又跳了起来，好像柳因风住的差对他是一种打击一样，“他难道不应该住在一间三进，不，四进的豪宅里，家仆成群，满园奇花异草……”
我怜悯的瞧了他一眼，可怜的娃，上次去找柳因风时他拉肚子了，没能瞧见真相，一会就叫他去看看。
我将柳因风住处大概情况给他讲了讲，他还是一脸不可置信。
“说不定他是最近才搬到那里去的！”
真不懂他对柳因风住的豪华与否的执着是哪里来的，“不像，给我指路的老伯回答的如此顺溜就证明这话他说了很多遍了，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柳因风在那住了很久了，人们买折扇都到那去找他。就算，”我直接抢掉颜钰开口说话的机会，“就算他是最近才搬到那去的，那就更说不通了，按你的意思他以前的房子很豪华，那他为什么搬到一个如此狭窄采光不好的巴掌大小的地方？”
同他浪费了这么多的口舌，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啊，为什么柳因风如此有钱，生活却如此清贫，看上去甚至是捉襟见肘的，总不能是财不外露吧？就算财不外露也不至于如此将就的活着吧？
颜钰哑口无言。
我倒了杯茶，端起悠悠的啜着，顺便叫颜钰去见见真相，“你带上几个人，去把柳因风带回来吧。”
趁着这个空档，我翻了翻从方若絮那里带回来的一沓纸。
有的写着些诗句，有的却是些心情随记之类的东西，又或是一幅精致的画，上边随意提笔几字。
譬如这张：画面非常简单，不过一棵柳树还有漫天飞舞的柳絮，周围皆是留白。这棵柳树和飞絮好似孤零零的立在那里，天地间恍若再无别物，唯剩柳与絮。
右侧提有小字：春光正好，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柳絮翩飞，可出去走走，踏青。
啧啧，有猫腻啊，怎么看都觉得不管是画还是字都透着一股……我想你了，咱们出去走走？的意思。
若柳因风只是个落地书生，那么分尸这种力气活他做得来么？万家家仆都是壮汉，就算他分得了尸，可百来多斤的尸体，他拎得动么？不如一会设个计试试？
我这厢还在苦思冥想沉浸，衙门门口那厢一阵嘈杂和议论纷纷，片刻功夫颜钰和衙役就押着一个人回来了。
颜钰脸色差得很，约莫是被真相打击到了。
叫不相关的人下去，我才有空好好打量眼前的人。
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服，黑一块黄一块，亮一块暗一块。如枯草的头发，蜡黄的脸色，双眼无神，颧骨高高凸起，两颊深深凹陷，整个人相当形象的诠释了“形销骨立”这四个字。
我有些讶然，几天前见他还不是这个样子的，怎么一下子就消瘦成这个样子？
“柳因风？”我叫到。
对方就这么直愣愣的站着，丁点反应都没有，我都要怀疑这到底是不是柳因风了。
“什么情况？”我示意颜钰。
他神色复杂，踌躇了会，“我们去敲门，没人回应，我便命人把门……给踹了……”
我了然点头。
“你瞎点什么头啊！”他愤愤然，“进去后发现院子里乱糟糟的，简直都没有落脚的地方，然后就看到他愣愣的躺在床上，眼睛睁开，一动不动，害得我还以为死了呢！给人弄起来，一路也就这么回来了。”
“没说话？也没反抗？”
“嗯，没说话也没反抗。”
事情看起来有些棘手了，本想试探试探看来是不成了。
我拿了方才的柳絮翩飞图上前。
“柳因风？”
没反应。
“方若絮？”我继续。
他那黯淡无光的眼珠闪了闪，眼睫颤了颤，眼中好似有什么在苏醒。
“方若絮？”我又喊了声，敢情叫他自己没反应，叫方若絮就行了？
我将手上的字画放到他眼前，念到，“春光正好，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柳絮翩飞，可出去走走，踏青。”
他猛然抬头，浑浊的双眼迸出一道光，嗓中咕隆着，嘶嘶喘着粗气，好似有什么话要从嗓中冲出。
听了好一会，才分辨出那咕隆声中赫然就是“若絮”两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