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清冷的东海铺开了十里红妆。
仙界官职大大小小的神仙齐聚一堂,远从千里之外而来,携着贵重的贺礼,只为了喝龙三太子泷离和蓬莱仙女韶音的喜酒。两两凑做一团,彼此寒暄。
他们脸上皆挂着笑,我却是扯不出笑来。
龙王顺了顺花白的长胡须,一身红衣,笑得满脸皱纹挤作一团。
不知谁唤了一声:“太子妃来啦!“
众人停了骚动静了下来,个个没了神仙架子,皆伸头探脑极目远眺,欲一览新晋太子妃的风华。
见得远处红毯铺来,红绸两旁的婢女挎着花篮子,浮华花洋洋洒洒的落在韶音的一袭凤冠霞帔上。韶音脸上微施脂粉,烈红唇勾起一个绝美的幅度,狭长的凤眼勾魂摄魄,紧紧盯着红毯尽头一袭红袍的泷离。
他穿红衣果真好看。
我曾赞叹道,阿离穿红衣该要好看到哪里去。那时泷离抿了抿薄唇,这般许诺:“来日,我定十里红妆娶你为妃。只穿红衣给你瞧。”
他既然那么喜欢韶音,又何苦许我诺言。
如今他果真十里红妆,果真穿了红衣,只是娶的不是我,也永远不会是我啊。
曾经十里红妆娶我的誓言,也不过是玩笑而已,终是散尽风里没了踪迹。
我以为,至少伴了一万年,泷离不爱我,他心里至少是有我的位子的,怕是多心了。
记得这话的怕是只有我了,傻傻当真的也只有我了。
可恨我却为一句轻飘飘的谎话幸福焦灼了足足五百年,日盼夜盼着他会许我一个仙界最为隆重的婚礼。
我还设想,浮华花洋洋洒洒,一袭红衣的我缓缓朝她步来,伸出白净手掌,牵起我的手,对着我微微的笑。
可这一切却在我面前生生上演。
记得我曾暗地里去找月老的婚姻簿,试图将我与他的姻缘线紧紧绑在一起。不巧却被月老发现,被侍卫们生生架出南天门,却被泷离瞧到我的狼狈样。原来他那时的笑,只是嘲笑啊。
此刻,身为局外人的我只能紧紧握着一只白玉簪,纤细的骨节微微泛白,就连白玉簪碎裂,碎片狠狠剜进手心,也恍若不知。
碎裂声被仙人们的哄闹声淹没。
那是我视作宝贝的白玉簪,比我的命还要重要的白玉簪。却只是泷离随手从人间买来赠予我的。
在韶音晋仙十万年那日,泷离下了鬼界,九死一生为她寻来了三界最为珍贵的流霓金,命能工巧匠打造了足足七七四十九日,造成了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韶音流霓链。正是韶音现在洁白无暇手腕上那灼目的链子。我记的清楚,那时他衣服破破烂烂,依稀可见白净肌肤上的伤痕,那是被怨气划伤的。他身子无力颓下,流霓金却是紧紧抓着,狠狠嵌进了手心。
身边沚泠扯了扯我的袖子,对着我担忧的低声道:“浅浅,你莫要太难过了。”
鲜血从指缝间溢出,在地上绽开了淡蓝色的花,煞是好看。
难过,我有什么资格难过。
韶音透过人群,对着我扬起恰到好处的笑。泷离也顺着她的目光缓缓转过头来。
我再也看不下去,仓皇而逃。这般落寞的样子是万万不能被他瞧去的。
泷离转过头,却什么都没有,他扭头看着韶音,握她的手紧了紧。韶音却是浅浅一笑。
起哄声渐渐远去,我没有回头,我不敢,只是几近夺命般的跑。听不见身后沚泠焦急的呼唤。
却被小石子绊了脚,我重重摔下。
人到凄惨处,就连石头都捉弄我。
我朦胧着双眼,便这样伏在地上,紧紧咬着下唇,硬是将眼泪逼回了眼眶。
却听得头顶突然冒出的沙哑女声:“你怎么了。”
我抬起头,那是一个一身黑衣的人,同样黑色的斗篷遮住了面目,与这般喜庆的海底格格不入。凭声音辨出,这该是个女人。她蹲了下来,伸出了手。那是只怎样的手,上头爬满了伤痕的粗糙。
我怔了怔,终是将手递给了她,由她拉着自己起来。
我看着黑衣女子,幽幽出声:“九娘,如何才能忘掉。”
九娘轻叹,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碗不知何物的汤水,上面飘着几朵浮华花花瓣,沉沉浮浮。
我明白,喝了这碗汤,什么痛楚都没了。
我接过汤,仰头一饮而尽。那忘情水是苦涩的,咸咸涩涩恍若眼泪的味道,延伸至心底化开一片清冷。
这只是梦,梦醒时分,梦中如何只盼忘了个干净。
我仰头,眺望遥远那处,这个时辰,泷离怕是温香软玉在怀,缱绻缠绵,好生畅快。
顿时一阵迷迷糊糊,头疼似裂。
九娘随即捏了个诀,带着我纵身而去。
冥界比海底热闹的很,但却颇显凄凉。
过了鬼门关,便见得路两侧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开的煞是妖艳,在这诡异的冥界灼目的很。
数不清的幽魂或是叹息,或是哭着喊着,却只得自觉的步上奈何桥。
奈何桥下的忘川河红的极致,那潺潺流着的似是鲜血。偶尔在河水翻腾间,隐隐可见黑色幽魂在其间挣扎翻腾。
奈何桥边守着一个黑衣男子,亦穿着黑色大斗篷,面无表情地往过路幽魂递上一碗孟婆汤。
九娘看着那男子,那男子亦也盯着她,忿忿不平地走了过来:“孟九你倒好,撂下担子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了,怎么,还知道回来?”
九娘依旧冷着脸:“这不是回来了?”接着偏了偏身子,露出了身后的我:“认识一下,这是沚浅,你带带。”随即步上奈何桥,熬着那雾气袅袅的孟婆汤。
我这才意识到,九娘原名孟九,竟是冥界孟婆。
男子这才打量着我,点了点头示意:“沚浅?幸会,本神乃是冥主。你初到冥界,便随意逛逛吧。切记,莫入忘川河,莫过奈何桥,莫饮孟婆汤。”
我迷糊着点了点头,一愣间便不见了他的踪影。
没水的地方,我竟连路都不会走。我只是歪扭着朝向那艳丽的彼岸花,倏地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