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唯若解开袖子的纽扣，抬起水龙头。
戴着口罩让她感觉很闷，她抬起手想要把它往下拉一点，可是这个时候卫生间突然进来了一个摇摇摆摆满身酒气的女孩子，旁边有两个女生搀扶着她，同样摇摇摆摆，李唯若连忙把手抬了上去。
杜卓笙，李唯若看着她，心里想到。那是李唯若的同班同学，今天他们同学聚会，很明显她喝得酩酊大醉，看样子女儿家的心中事还是蛮多的，在这种场合里才能尽情地释放。
李唯若擦了擦手，吹干。卫生间酒气浓郁，里面还有个女孩在呕吐，李唯若不想待太久。她轻车熟路地拉起门外的推车，走进那个同学聚会的大饭局里，开始捡吃光了的餐盘。
“服务员，再拿一箱酒来。”一个个子很高，声音中气十足的男生说道。他满脸红润，面前十几瓶啤酒，全空了。看样子还没怎么喝够。
“马哥你也太能喝了，你看看卓笙都喝成那样了你还要喝。”旁边几个男的大笑着看着他，可那马哥摇了摇头笑道，“还没喝够，要是你光哥在这，我还能喝十瓶！”
可是大家突然都不说话了。
“马哥你喝醉了。”旁边一个男的低声道。
马哥眨了眨眼睛，鼻子抽了抽，说：“也许我真的喝醉了。”
李唯若面无表情，把那十几瓶酒一个一个扔在了推车底下的箱子里，说：“我一会再拿一箱酒来。”
没人说话。
李唯若用力地搬起酒箱，把之前的拿出来，把新的一箱放进去。她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自己细弱的胳膊。只是搬这一箱酒就让她累的满头汗，旁边的厨子大哥凑过来，“小若你没事吧？”
“我没事。”李唯若把手放在推车上，说道。
等她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箱酒送到的时候，杜卓笙已经吐了个一干二净，举起双手表示哀家还能喝。于是那帮男的纷纷竖起大拇指赞道女中豪杰，顺便推杯换盏准备再给她灌个一塌糊涂，却被杜卓笙身边的女孩儿们一个一个全挡了下来，然后那帮男的纷纷倒下。
李唯若吃惊不小，没想到这帮女的这么能喝，看样子时间在变，酒量也开始变多了，只不过这帮男性同胞们一个个怂的很，也就马哥还能勉强维护住男性同胞的尊严。不过很明显，能用时间解决的事就不算是问题。
吃过饭喝过酒，剩下的就是唱歌。唱歌同时还要喝，恐怕这是全天下的套路，喝是不能停的，只不过是喝多久和在哪里喝。
新上的菜几乎没怎么太动，酒瓶子倒是倒了一大堆。李唯若听到了他们要去的KTV，之后弯下腰开始收拾残局。整理这一大堆烂摊子真是极大的麻烦，酒水撒了一地，凳子上落满了烟灰，饭桌上更是狼藉一片，多亏李唯若大风大浪见识过，第一次当服务员的时候，熏天的酒气没能把她熏倒。
“赵姐，我下班了啊。”李唯若笑着看着收银台上的老板，说道。
“哦哦小若啊，收拾完了东西你先下班把，剩下的活交给晚班的就行了，哎呀我这年纪大了，腰都快疼死喽。”赵姐抻着懒腰，试图找回年轻时候的曲线，可是她失败了。
“赵姐你就试试我给你推荐的那个药就行了，另外现在空气不好，”李唯若指指自己的脸，“多戴戴口罩也是好的。”
赵姐笑道：“年轻人就是会保养，我这可不习惯戴口罩，好了好了下班吧累了一天了，等我给我家那个打电话让他来，我也走了。”
“拜拜赵姐。”
拉上车门，告诉了司机KTV的地址。李唯若靠在车门边，浑身疲累。
这样的生活已经过去了快要一年。李唯若从刚开始的迷茫无措到现在能够照顾自己也没过去多长时间，但是她需要能够维持自己的生活。她举目无亲，而且也不知道自己的将来如何。按照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权且过活。
李唯若本来没想跟这次同学聚会扯上一点关系，她想过她自己的，她不想提起从前。但是她忍不住，就像马哥难以不提起她一样。
光哥，多么久远的称呼。
“七块。”
还蛮近的，早知道可以走着来的。可是她不知道在哪里，所以不论多近也只能打车来。
可她不知道在哪个包房。李唯若推开沉重的大门，立刻就有接待人员过来问她是不是要唱歌。李唯若疲惫地抬起手摆了摆，在每一个门口都略略停了一下。她想找出一个熟悉的声音，任何一个都好。
可是没有。她楼上楼下都走遍了，刺耳的歌声就像锥子扎着她的耳膜，她颤抖着捂住双耳。一年来她最不想听到的就是歌声，那几乎就是她的催吐剂。她现在就像是溺水的泳者，被无尽的海浪淹没，她只能无助地蹲在一个角落里。她的身边是一个和她一边高的青花瓷罐。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李唯若就好像看到救星一样抬起了头，她的双眼从未像如此一般放射出希望。她匆忙站起身来，站在楼梯的拐角处向下张望。
是赵姐。她挽着一个李唯若从来没见过的男人的胳膊，笑腼如花。李唯若佩服赵姐的一点是，虽然她已经五十多岁却仍然风韵犹存，她说她不会保养定然全都是笑话，李唯若一直都认为赵姐对她自己身体的密切注意是她一生最重要的东西。她除了腰没有以前那么好之外全然看不出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
既然赵姐身体不老，那么心也不会老，看样子她完全保持着年轻时的旺盛精力，对付男人的本事一套一套，相比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她的手段简直是多的数不尽数。
李唯若想要缩回身子，却为时已晚。赵姐的身体每一寸都紧贴着那个男人，可是目光却游离在那个男人之外的每一处角落，看样子经验丰富。果不其然李唯若没有逃开她的毒辣目光，可是赵姐依旧笑颜绽放，只是在上楼梯的时候目光冷淡并且对李唯若一眼不加。那个男人倒是看了李唯若一眼，不过他的身心整个都被年轻貌美的赵小姐迷住，没能看出李唯若面孔中的惊讶与恐惧。
等到李唯若回到她租的小房子中时，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了。李唯若浑身疲累，手里拿着遥控器却不想按下去。她的手指乏力无比，不能支持她按下那个红色的按钮。她的脑海中空空如也，她没时间思考赵姐，也没时间思考她的同学们就沉沉睡去。她隐隐意识到这将是改变她的一夜，可是她没有时间更没有精力去更深层次地想一想。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对于一个饭店来说她已经迟到许久，可李唯若仍然不知道该不该立刻去。其实去不去都是一样的，她几乎没有可能再待下去，可是她这个月的钱还没有发下来，她难以维持下个月的生计。她甚至无处可去因为房租已经到期。
她已经看了房东接近一年的臭脸，她觉得她已经习惯，可是一想到她将无处可去她就头疼无比。她已经没有亲人，诺大的城市她将无处安身。
但这些对于李唯若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她已经能够接受任何事物，不论是什么她都相信自己能够对付。可是如果活不下去她就没有办法。吃饭才是最根本的问题。
为此她决定再去赵姐那看看。
赵姐今天没有上白班，看着饭店的是赵叔，一个身形消瘦并且已经过了对女人存在吸引力的年纪的老实男人。李唯若蛮喜欢赵叔，而且平日里喜欢和这个老男人聊聊，上了年纪的男人总是有着对世间深刻的理解，并且知道怎么面对它。
可是今天她却难以面对他。
“小若今天怎么迟到了？你往常可从不迟到的。”赵叔笑吟吟地看着她，眼镜眯成一条缝，额头上满是皱纹。
“不好意思啊赵叔，昨天太累了就没能起来......我赵姐呢？”李唯若蒙着口罩，低着头。
“她昨天和她那些朋友唱歌去了，很晚才回家……你这么年轻怎么这么没有精力，我昨天可是等你赵姐等到三点多，你看我！”赵叔说着抬了抬身子，“什么事都没有！”
李唯若笑了笑，没出声。不过她已经知道了该怎么做，趁着这次机会。
“那个赵叔......我家里有点事，我要搬回老家去了……明天早上的火车，我以后应该没法来了。”李唯若说道，尽量表现得真实可信。
“哦......家里有事不能不回去，那这样吧小若，咱们把工钱先结了？今天是23号给你每天多算点钱，可别忘了赵叔啊！”赵叔笑着说道。
李唯若感激地点了点头，她明白赵叔的心意。
“一共是两千四，小若你可收好了，你赵叔不会用什么微信支付宝，卡什么的都在你赵姐手里呢，只能给你现钱了......千万别丢了！”
李唯若接下一沓钱，塞在外套兜里。她突然决定再为这个悲哀的老男人再干上那么一天，最后一天。
等她再离开这个饭店时，这个小城的霓虹灯已经全数亮起，赵姐一会就会接班，如果是那个女人李唯若根本就不可能要到钱。她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李唯若也不知道怎么告诉赵叔，也许这个老男人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但李唯若想可能这样也好。
李唯若向着家走去。她的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回忆，勾动起她内心里悲伤的情绪。她本来以为一切都不会再记起了，可是在她转了三个街区之后，她终于难以抑制内心巨大的悲伤，她扯下口罩，蹲在拐角处，捂着嘴，开始啜泣。
本来陪伴她的只有路灯，实际上刚开始的确是这样，可是李唯若没有听见那个脚步声，它不停地在路面上响起又消失，直到李唯若的身旁。
“光......光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