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座上又半天没了声息,李吉伏在地上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颤抖,当年面对权贵,自己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颤抖的都是他们,不是自己,然而今天面对着掌握着所有人生死的帝王,面对着案卷上一个个醒目的大勾,李吉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后跟一直蹿到头顶,然后向全身扩散,最后连自己的心似乎都冰冻了起来,自己纵然可以不畏权贵,但在生杀予夺全部操控于手中的帝王之威面前,自己渺小得如同蝼蚁,这一个个大勾就是这一条条鲜活生命的催命符,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啪,手重重的在御座的扶手上拍了一下,大夏皇帝陈卓从御座上站了起来,也走出了烛光的阴影,今天他穿的只是便服,头发仍梳理得一丝不乱,头上用明黄发带扎了个髻,昏黄的眼睛里仍然精光四射,虽然腰背已不再挺直,但往那一站仍然让人充满了压力,那是一个帝王的威严。
死死的盯着李吉,皇帝冷冷的道:“谁是无辜之人,自那个逆子谋逆的那一刻起,不,自他开始忤逆朕的那一天起,所有的人,所有那些在背后吹嘘他是什么未来明君的人,他们有哪一个无辜,嗯?”。
李吉头上冷汗滚滚而下,他这才明白皇帝对他这个儿子有多大的怨念,也明白了皇帝只是让自己当一个傀儡,只不过让自己帮着他找到杀人的理由而已,但摸了摸怀里太子的自辩书,李吉舔了舔有点发干的嘴唇,还是颤声道:“陛下,其实事情并不一定是这样,太子自尽前曾写下自辩书,其中可能确有苦衷,请陛下御览”,说着将白娟掏了出来双手呈上。
皇帝接过白娟,却并未看,而是冷笑一声,将白娟拿到烛火上点着了,李吉惊叫到:“陛下,不可啊”,皇帝动也不动,直到白娟烧得再也拿不住,才将其掷于地下,再次冷冷的道:“一个逆子临死时的可笑辩解有什么可看,无非自欺欺人罢了,好了,以后再有审结的案卷你也不用亲自拿过来了,派个可靠的人就行,就照这样做,明白吗,你退下吧”。说着向殿外走去。
眼看着皇帝已经快走到门口,李吉突然一下觉得自己刚才冰冷的鲜血又燃烧了起来,这种突然的冷热变化让他又一阵颤抖,李吉重重的叩头,大声道:“陛下,这是陛下的家事,却也是国事,无辜之人怎能遭此大难,恕臣不能奉诏,臣宁死也不能做这残忍之事,天下万民若知道此事,也绝不会认为正确的是陛下,陛下如果想事情符合陛下心意,请收回对臣的任命,另请德高望重的重臣来主持吧”。
“李吉,你敢威胁朕”,皇帝一声暴喝,回过身来狠狠地看着他,李吉也毫不畏惧的抬头看向皇帝,双方凌厉的的眼神似乎在空中撞出了火花,皇帝忽然冷冷一笑道:“你以为朕的差使是想不干就可以不干的么?朕既然让你干,你就要好好的干下去,什么时候朕不让你干了,你才可以不干,好,你可以不干,那么朕立即下诏将狱中的所有人犯不论男女老幼一并处死,怎样,李廷尉可满意么?”李吉满脸涨红,额上青筋暴跳,咬牙切齿的道:“陛下,你、你怎可如此残忍。。。”,皇帝没让他说完,再冷笑道:“如果你不满意,那就现在滚回你的监狱去,朕倒想看看你如何不符合朕的心意,李吉,朕知道你是强项令,不怕死,但朕一样可以诛你九族,明白么?”说罢再也不看李吉,转身大步而去,只留下呼呼直喘,只能用双手捶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的廷尉大人。
“大人、大人”,随着侯一生急促的呼喊,李吉从回想中清醒了过来,这才发现由于楼得太紧,陈德鑫已经都快喘不上气来了,小脸憋得通红,李吉赶紧放开,带着歉意说道:“对不起啊。伯伯有些用力了,没伤着吧”。
陈德鑫没答话,只是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李吉,忽然一笑道:“李伯伯,你哭了,哭鼻子不好哦,别伤心,来,这个给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拨浪鼓,这还是三年前吕贤送的呢,是他的最爱,一直被保存得很好,手一摇,拨浪鼓发出咚咚的声音,陈德鑫眉开眼笑的道:“这个给你玩,然后就不伤心了”。
李吉心中一酸,伸手接过拨浪鼓,再把陈德鑫抱了起来,用自己的粗糙的大脸轻轻摩擦着他柔嫩的小脸,忽然道:“德鑫,想不想出去玩玩?”。陈德鑫瞪着大眼睛道:“出去,去哪里?”李吉用手指了指窗外南市狱的外墙道:“去那外面玩,好不好?”陈德鑫眼睛亮了,高兴得连连点头,李吉哈哈一笑道:“好,现在正好雪停了,咱们去打雪仗堆雪人”,
陈德鑫激动得小脸通红,在李吉怀里扭动着身子要下地来,叫到:“我要去找灵姨,灵姨说玩雪要穿厚衣服,我要去找她”。李吉笑着把他放了下来,陈德鑫一落地立即蹿了出去,大呼小叫的朝自己的牢房跑了过去,李吉微笑着看着这一切,一旁的侯一生却已经吓傻了,结结巴巴的道:“大人,这。这合适吗?”,李吉一瞪眼:“怎么,一个小孩子你还怕他跑了?”,侯一生赶紧摇手道:“不是,可是大人,这毕竟是钦犯,这要万一传到皇上那里,那麻烦可就大了”。
李吉冷冷的道:“如果皇上要是怪罪,那就怪罪我一人好了,我一力承担,不会连累你们的”。
侯一生满面通红,连声道:“大人哪里话,大人哪里话,我可不是怕连累,我的意思是说。。。。。”。
侯一生正辩解着,陈德鑫穿着一件破旧的小棉袄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紫灵和两个狱卒,紫灵在狱中也有相当大的自由,只要不出狱门,基本上也没人管她,陈德鑫跑到李吉面前,拉着他的手,抬起小脸央求着说道:“李伯伯,也带灵姨去好不好,灵姨也喜欢打雪仗”,紫灵看着李吉笑道:“大人,这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我不太放心,请大人也带我一起去吧”。
李吉微微一笑道:“这有何难,那就一起去”,陈德鑫欢呼一声,一手拉着李吉,一手拉着紫灵,快步就向狱门跑去,侯一生苦笑一声,带着几个狱卒也跟在后面一起向外走去。
狱门打开,陈德鑫第一个欢呼着跑了出去,外面是一片空地,空地中央长着几棵早已掉光了树叶的小树,陈德鑫好奇的围着小树转圈,监狱里可是一棵树都没有的,这还是他第一次真实的接触到树木,不时的用小手摸摸树干,折折树枝,高兴得咯咯直笑,忽然一声欢叫冲着监狱围墙的一角冲去,冲出去没多远还摔了一跤,好在雪厚没受伤,爬起来又继续跑,李吉和紫灵顺着他的路线看去,原来监狱西南角的围墙边居然生着一株腊梅,此时正迎风怒放,鲜红的花朵立即就让这毫无生气的雪地平添了几分妖娆的色彩,陈德鑫跑过去兴奋的又闻又摸,高兴得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紫灵微笑的看着这一切,对李吉道:“多谢李大人,若无李大人,皇曾孙现在早已夭折了”。
李吉笑容一整,摇头道:“谢我做什么,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由我把他们送上断头台的,我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有什么可感谢的,我这样做只是想尽力保住最后一点做人的底线而已”。
紫灵叹了一口气道:“大人不必过于自责,我们都明白,这一切都不是大人能够掌控的,大人您已经尽力了”。
李吉也叹了一口气,但没说话,这时陈德鑫手上拿着一支腊梅已经跑了过来,紫灵也向他跑了过去,在地上搓了个雪球一下扔在了陈德鑫的身上,陈德鑫被打得一愣,立即欢叫着扔掉手里的腊梅也在地下搓雪球向紫灵扔去,两个人打得不亦乐乎,李吉站在一旁捻着胡须微笑的看着,只觉得似乎所有的烦恼都已离他而去了,一撩外袍也从地上搓了个雪球向他们扔去,三人嘻嘻哈哈打做一团,一旁的侯一生带着几个狱卒神情紧张的四处看着,生怕被其它人发现了这一幕,突然一个雪球一下打到他的额头上,打得他满脸是雪,一看李吉正拿着个雪球指着他哈哈大笑,侯一生只能苦笑着往监狱方向走了走,继续东张西望,只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