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花动,花动花落。
落于酒间,沁香摇曳。
这世间平添落了几瓣花,平添少了几壶酒,都是寻常事。
不寻常的事,在他的眼里,几乎没有,从十年前开始拿刀杀人起就没有。
花,喜欢的理所当然。
酒,爱喝的理所当然。
人,也杀的理所当然。
他向来无惧,无畏,无敌。
只是,这种所向披靡的感觉渐渐让人厌倦,烦透。
为什么自己死不了?
为什么死在别人看来是最恐惧的事,而在自己看来却是,空白?
很多人喜欢回忆,也很多人喜欢憧憬未来,他都不喜欢,只有“现在”是最真实的,只有手中的刀是最真实的,只有杀人得来的银两是最真实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逝者已逝,往事如烟,旧梦难寻,是他自己亲手斩断过去的一切,为什么还要没事找事回忆起来?
他知道自己死不了,自我了断都不行,未来自己会败在谁手,会杀多少人,那都是以后的事,而且杀人或被杀这种事,对于一个杀手来讲,也没什么好憧憬的。
人行走于世间,道路不免蜿蜒崎岖,他的过往,是嘲笑,是玩弄,是谩骂,是下贱,是猪狗不如。
直到十年前。
他被他的主子踢下马喂那只恰逢涅槃的凤凰。
然而他的怨念却让他在火海中把那只凤凰生吞,喝了凤凰血,沐浴了大烧三天的火海。
从那以后,他就是现在的杀手传奇,桂花酒。
没有人知道他以前叫什么,他的过去,成了谜。
他花了十年时间,爬到顶峰,染血无数,享受江湖人花团锦簇的赞美。
他无视生死,无视钱财,也无视自己身上的虚名,他不想要这种荣誉,靠杀人赢来的荣誉。
他只想讨回过往失去的尊严而已。
谁会喜欢杀人?
他也想做普通人,有田地,有鱼池,有诗人讴歌的爱情。
而不是身陷有人站起就有人倒下的江湖。
可是他的传说,他的名利,他站在巅峰上遥不可及的影子,像太阳光一样,刺瞎了众人的双眼,使别人看不到他想的这些。
别人对于他的情感,没有寂寞空虚的同情,没有出刀就必有人死的怜悯,只有赞美,传奇,羡慕,嫉妒,甚至还有恨。
所以,他只能是杀手,拿使剑法的刀,继续杀人无数。
可这种享受,什么时候变成了折磨?
想喝好酒,去偷,只要有人看到他的刀,便会舔着脑袋躬着身子双手奉上,既然这样,那偷的乐趣在哪里?
狂赌,他想赢钱很容易,可他不想赢,他想输,因为除了输钱,他不知道这么多钱要花在哪里,才花的干净,而且他很好奇,赢钱的人,明明是一副高兴的嘴脸,在他看来,为什么却和猪狗般丑陋。
女人,他有很多,但都是烂醉过后,他连她们的名字都叫不出来,陌生,疏远。
他甚至没有遇到过一个肯为自己流泪种下感情的女人。
以前不配,现在不易。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来不知道。
这样如此空虚寂寞的荣誉,你会想享受吗?
他不止一次这样问过我。
也问过他自己,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他不知道如何为自己的刀找名字,如何为自己的内心找不可失去的东西,去哪里找。
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厌恶“不知道”这个词。
人们心底最情不自己的本能便是恐惧了。
恐惧黑暗,恐惧血,恐惧未来。
他却什么都不恐惧,真要吹毛求疵找一个,那便是恐惧“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明天身将何处,不知道要住哪里,不知道住的地方有没有桂花树,不知道要杀谁,不知道宿醉过后自己身边的女人是谁。
不知道脚下通往前方的路,怎么走。
他曾经问过她。
为什么刮风的时候不闭眼睛,因为他那时并不知道有人的睫毛可以剪断微风。
她告诉他,风来的时候,别人都闭上眼睛,你却睁开,嘲笑那些闭眼人们无知的同时,你还可以看见他们错过的风景,很不一样的风景。
所以我站在这儿,他们站在这儿。
这句话她是用手比着高低说的。
他觉得,她这句话很有魅力,难得有不想骂她“臭娘们儿”的时候。
即使认同她这句话,认同了很久,认同到了现在。
认同到他厌烦的觉得,再隽永的东西,也总有狗屁不通的一天。
所以,他用自己的方式找刀的名字,不惜去到再远,不惜那个地方有无花酒。
“你觉得我的刀,配叫什么名字?”
他这样问他眼前的人。
长生谷谷主,落雨金枪,十大高手第八,柳山傲。
长生谷的风景,是少有的美,这点他承认。
不过,花是桃花,酒是桃花酒,他不喜欢。
柳山傲不说话,只直勾勾的盯着他,和他腰间的两柄刀。
眼里映着满地桃花,有好几斤,可以酿好多酒。
十月的风大,桃花一直落,一直落,落到两人的肩上,兵器上。
他不知道自己的武功能排多少,又是不知道,他懊恼的啧了一声。
但是他就是敢来。
反正他只知道自己死不了,饶以如此慰藉,他似将功补过般轻笑了一声。
世间上的很多事是没有道理的,为什么要做,就和坏事一样,明明不齿,做的时候偏甘心不白于人,也不问内心是否有愧。
明明不齿,却偏要做,这就是江湖的道理。
所以他来找柳山傲,从第九问到第一,总有人愿意告诉他,他的刀,配拥什么名。
“你觉得我的刀,配叫什么名?”
他再一次这么问,桃花瓣捋过发梢。
“我倒是想见识见识,使剑法的刀,是个什么模样。”
柳山傲似乎并不打算回答,桃花瓣捋过金枪。
他突然唉声叹气的摇摇头,看来跑这长生谷一趟,也得不到答案了。
于是,他出刀,干净利落的出刀,刀锋吹开发梢落下的桃花瓣。
他的刀雪亮,几近透明,很美。
一刀出,似流星划破苍穹的惊鸿一瞥,也似落山的朝阳余力挤出最后一抹余晖,化作夕阳,更似那当空皎月,白到仿佛像空的。
一刀,却一剑封喉。
桃花瓣,自发梢,落地。
转身离去,只留下满地桃花,落在孤零零的酒壶里,落在柳山傲死不瞑目的尸体上,身旁是落雨金枪,枪如落雨,却一枪未出,而终。
他的身影愈行愈远,如花如酒,美的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