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其实有很多事都用不着期许的,或许只要命运牵根线,事情就恰如其是了。
可也有很多人期许,但越是期许的事,往往越不会发生。
幸运这东西,还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
因为千金难买,所以很多人想要。
当然也有不怎么幸运的人,在拼命的努力和幸运见上一面。
可不知道,不幸运,也能有信心努力,这岂非也是一种幸运?
他在别人眼里就是幸运的。
因为他看别人也是幸运的。
人都是这样,在自己眼里,别人好像向来是最好的。
所以他在别人眼里也是别人。
他被整个江湖羡慕,因为他身拥凤凰血,怀登峰造极之武功。
你可以妒忌他的传奇,可以不齿他的勾当,流言是非,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谁都知道他。
他却不乐意如此,如果能重来,他也乐意当一个武功平平的普通剑客。
拿一壶酒,找一座空山,隐居练剑。
偶尔跑去百丈悬崖,有鹤翱翔,紫云缭绕,在如迷如雾之谷窥探剑道,好酒好吃,也毅然不饥不渴,春夏秋冬,一无所求。
偶尔下山,看看市井,瞧瞧桂花,去青楼作几句诗,搞不好还真能碰到不爱银两只爱腹有诗书气自华气质的姑娘。
可事实,他使的剑法一剑封喉,携两柄刀入世,惊才艳艳。
十八米桂花树刻满一个杀手的极致和传奇。
钱,花不完,女人,享不尽。
可却一直在自我救赎和排挤寂寞的羊肠小道上磕磕碰碰。
所以他做回普通人,摆脱别人强加的幸运。
可如今发生的事,他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幸运不幸运。
他坐在马上,犹豫不觉。
犹豫是最大的弊病,可偏偏是谁都有的弊病。
可杀手最喜欢的就是对手犹豫。
那一点点犹豫的时间,在杀手看来,那就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甚至更多。
杀人都只需一秒,一个时辰,便能做出更恐怖的事。
六个杀手的速度非常快,似乎他们的武功还不弱,所以杀起人来更快。
玉唐镖局的众人已然招架不住。
领头之人更甚,携剑而出,步法伶俐,右手把那朴拙的短剑抛向空中,掐决,那短剑竟然自行飞出,似百步穿杨的箭,势如破竹。
内力引剑,乃上乘武功,那领头之人,至少也是一流高手行列的强大存在了。
他更认得那些剑,剑短是为了加厚厚度,加厚厚度是为了加宽放血槽,就算一剑不致命,过半晌你的血也流光了,而且剑不反光,甚至乌黑,那是因为抹了毒。
杀手常见,可武功高的杀手却不常见。
今天他一见就见着了六个,这是幸与不幸?
萧玉山只身于前,之堪堪抵挡了一个照面,虎口立马撕裂飙血,再回头一看,凉气倒吸,虎目圆睁,众兄弟几乎死绝,各个脸色乌青,躺在地上,再也没了生气,一照面之内,玉唐镖局一十一人瞬间剪除其八。
只剩萧玉山,他和小月儿被六人以三角之势围于其中。
只是他一直蒙着小月儿的眼睛。
萧玉山血气上涌,却让自己冷静异常,森森道:“我玉唐,好似和各位无深仇大恨吧?何以下得如此手段?”
那领头人把玩着手中的墨黑葫芦,冷声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好像他说出这句话,别人就必须死一样。
“何解?”
“你那镖箱里,有我抱玉福地要的东西。”
萧玉山已双眼通红,龇着牙说道:“五万两?好好说便是,非要杀我弟兄?”
那领头人忽然笑起来:“五万两?你太天真了。”
领头人接着说道:“让你死个明白好了,我要的是那柄剑,老君山送给聚仙湖的剑。”
他也想起来,那天那个聚仙湖打扮的委托人,好像是要求送一把剑来着。
那剑有蹊跷?
“百鬼夜行前些日子屠光了长生谷一脉,你可听说。”
萧玉山闻言点头。
“百鬼夜行对外说是向杀手桂花酒示好,可只有我们知道,凡是杀手组织,多少都对那酒鬼有些偏见。”
这点他毋庸置疑,死在他刀下的,多半是想要他命的。
什么人想要他命?
就是忌惮他不为己所用的杀手组织,得不到,就不如抹杀掉。
“那又与我玉唐何干!?”
领头人冷笑:“百鬼夜行的那家伙已经拿到‘老君天书’第二卷‘一剑穿心’,可偏内力不够,所以那家伙想要那把剑,藏有剑灵的剑,只为使一招‘一剑穿心’。”
他眯起双眼,望向那个领头老大。
他当然知道“老君天书”,因为自己使剑法的刀,就是缘于第一卷,也是他的成名绝技“一剑封喉”。
这“老君天书”每一卷可说都记载了一种登峰造极的武功。
是江湖人最梦寐已久的至宝。
但是,多年来,都没有人能真正窥探到一眼。
因为没人确切的知道是否到底真的有老君天书,甚至连老君山都不能确切。
老君天书甚至成了传说,可不管它真实的存在还是假设的存在,人们都知道有这么一种武功。
甚至传闻,你武功再高,打败的人再多,在老君天书面前,任何武功都不是武功。
他心则满是通晓,百鬼夜行屠光长生谷,根本不是为了向自己示好,而是在找他们需要的东西。
找一个能使“一剑穿心”的东西,至于最终的目的。
呵,应该是杀了自己吧。
自古以来,文人相轻,同行相妒,亘古不变。
不管是百鬼夜行还是哪个杀手组织,觊觎自己这条命,已经不是两三天的事情了。
“所以你们抱玉福地不甘落于百鬼夜行,便先来抢走此剑,是与不是?”
萧玉山也满心通晓。
领头老大也不说话,因为其中一人已经劈开镖箱,散出白花花的银两,撒了一地。
那六人却没一人正眼观瞧那足够诱惑的银两,而是拿出了那一柄陈旧残破的老剑。
就是这把毫不起眼却满怀蹊跷的剑。
领头老大接过剑,似叹息:“要怪就怪百鬼夜行殃及了你们这池塘小鱼吧,呵,偷了聚仙湖至宝,定然引起同行纷争,假扮聚仙湖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镖局送镖掩人耳目,如不是我抱玉福地深知其做派,倒还真的料不到。”
这个世界,最了解你的人不一定是你的朋友家人,恰恰是你的敌人。
因为他千方百计的要杀你,怎么会不把你了解的和自我一样透彻?
百鬼夜行的计划栽了,玉唐镖局被殃及池鱼也要一同栽了。
领头老大望了一眼萧玉山,轻声吩咐道:“送他们上路吧。”
他已做指为剑,只要六个人上来,就是六具尸体。
他有这样的自信,向来都有。
而且他不想在错,错过机会,错失其余人性命。
悲伤的事竟已经发生,就不必再多了。
可萧玉山却忽然道:“春雨,带月儿先走。”
他没有说话,却松开了两指,好奇看向萧玉山。
还是那个好吃懒惰喜喝酒的萧玉山。
只不过眼里此刻却溢满光华。
他知道,如果一个人要死的时候,失去光彩的一定先是双眼。
他杀过的每个人都是如此。
可萧玉山的光彩,却是从未有过的热烈。
他明白,如果他亲自熄灭了萧山眼里的光华,萧玉山会比死更难受。
男人就是这么奇怪,可以带着平庸而活,屈辱却不行,一点也不行。
男人的倔强,有时真的没有半点道理可讲。
他没说话,最终还是点点头,载着小月儿,转身策马狂奔。
回头看了一眼萧玉山,毅然驭剑舍生取义。
或许有这么一种尊严,只有在你死的时候才能得到,然来得来的,却比你本身失去的还多。
不知扬起多少飞沙,行了多远,他跟本没停下脚步的打算,只顾往前奔,只是这胸口,不觉间便湿了个通透。
他低下头,叹了口气,摸摸泪眼婆娑的小月儿,浅笑道:“春雨哥哥答应你,以后会一直照顾你的。”
他第一次觉得人的感情可以如此真实。
真实到父亲真的可以为了女儿放弃生命,真实到连自己也动容这种亲情。
真实到自己也迫切的希望拥有。
小月儿点点头,乖巧道:“月儿不哭了,月儿知道,爹爹是想娘亲了。”
他又摸了摸小月儿小小的脑袋,笑道:“春雨哥哥和你一样大的时候,都还没你这般懂事。”
只是抱玉福地,一掠千里之速,何是凡马可与匹敌?
六人六剑闻声追来。
瞬间而至。
他又陷入困境。
他看着包围自己的六人,神色肃穆,不自觉抚上了自己腰间。
又是空无一物,不过只要他愿意,什么东西都能拿来当剑。
领头之人却又冷笑道:“不好意思,纳命罢!”
说完手指掐决飞速,手中黑葫芦驭气而升,从口中喷出如墨黑气,浓烟滚滚,好似形成了一条八歧大蛇,朝两人一马而来。
又是内劲牵引,这次使的是毒,抱玉福地最擅长的毒。
他捻于双指。
一剑封喉即出。
抬手,却忽听得一曲碧海潮生,一音传千里,却不是如沐春风,是让六人六剑如临大敌!
一曲东来,带来三人三剑。
震撼入心的荡漾清平曲调吹发即断般的震碎八歧大蛇,把六人生生震退三步。
衣诀拂晓,好似三位如梦似幻的仙人从天而降。
他认得,不就是昨日洋县一夜,于捞月江邂逅的女子和那位桀骜男子,还多了一位长发飘然,着衣十分简单的儒雅中年夫人,三足鼎立之势,对上抱玉福地六人六剑。
儒雅中年夫人语气平稳却无庸置疑,开门见山道:“对我聚仙湖仙缘至宝动起歹心,天大的胆子,今日便杀光抱玉福地抛石问路的六粒石子,端的给你们门派一个警示。”
领头人冷笑:“好一个聚仙湖,好一个宗师宋九凤,口气霸道,杀我们?可不是那么好称的斤两!”
说完便祭起黑葫芦,口喷黑烟,却不是那八歧大蛇,这次幻化为身长十丈有余的蛟龙,惊涛骇浪而去。
儒雅中年夫人哈哈笑道:“区区邪门邪派,也敢使出此等雕虫小技!”
腰间玉笛灌内力于其中,生出六尺气柱,有如剑芒,削铁如泥,以气念气,剑芒铺天盖地,壮观异常,毫无阻碍穿透漆黑蛟龙,幻为虚无。
貌美女子与桀骜男子也相尽动手,驻地抚笛而奏,一曲悠扬,四两拨千斤,曲调犹如大杀破军。
六人六剑被死死压制!
领头人却大吼一声:“来三人,拖住宋九凤!”
三人立马而至,只剩下两人对峙,以然处在下风。
领头之人立马脱离战局,不是起了逃惘之意,倒是起了歪心思。
望了一眼暂时被拖滞的局面,领头之人冷笑道:“真统大派号称我为众生苦,现在我便杀了这二人,看你们聚仙湖如何救得!”
葫芦升天,口喷大雾,飞驰电掣朝怀抱小月儿的春雨而去。
儒雅中年男人眉头终于紧锁,貌美女子望向他,眼神复杂。
他却运功于袖,猛地一挥,黑雾竟化去大半,剩下的几缕均钻进口鼻之中。
他死不了,所以吸几口黑雾就让鼻子吸了去。
可他犯了一个错,一个天大的错。
皆因他习惯杀人,终究忘了怎么保护人。
他的刀,向来只有亡魂,没有生灵。
怀中的小月儿,已是脸色乌青,说不出话语,生气愈来愈弱,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