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两个字的说出,周围变得一片安静,陷入奇特的沉默中。
这是一个无论朝野,不分贵贱,上至三公九卿,下到乡野村夫都熟知的名字。
人们还知道,如今高坐云端,俯视天下的那一位,曾是他一生的宿敌。如今朝堂上高高在上的那几位,也或多或少与之交锋过。
这是一个有魔力的名字,是流淌下的时光中避不开的那块砥石。
五百年唯一!
横亘在这岁月中且未被时光风化的一座碑。
“心魔宗,七情宗,嘿嘿,有意思。”陈平眯了眯眼,笑得很轻,他对山顶的东西有期待了。
“鼓山上的变化,和那位有关啊?”刘安既是敬畏又是欢喜地说道,气息中还带着些喘息。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与传说中的存在有上丝毫联系,以前只是听着评书,就想着这是何等了不得的人物啊,如今或许还能有幸见到相关的事,也是了不得的谈资了。
便是刘音,神色也多了许多凝重。刘家被踢出这局大棋太久了,久到很多本该知道的消息都毫无所知,但是高欢这个名字,意味着太多太多了。
而不论鸣凤峰还是焦尾峰的弟子,目光中也满是不可置信。
作为道门镇国大宗的弟子,他们自然知道和魔门有关的消息,对于魔门各宗,也有所了解,甚至还有不少的宗门历练就是前往边疆伏魔斩妖,如今还在南荒的弟子决然不少。他们对于曾经力压佛道的魔门七脉自然不会陌生,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高欢,这个魔道踏圣途的伟岸身影,居然就是七情宗宗主。
不过世人所知的高欢本就不过一角衣角,哪怕是文皇帝,也不能说自己看到的就是高欢的全部。
而像心魔宗主这种事,在当时或许算不得秘密,甚至是公开的事情,但放在数十年后的今天,已然是除去朝堂大宗那些原来便知道的人外,或许只有各宗翘楚才能得闻的秘密,譬如云英仙子、云破亦或守正这些青年一代的佼佼者。
或许再过数百年,他便成了如同前朝武帝一般只剩下一个名字的存在。
但是楚歌说出这个消息就证明尘封许久的历史要轻轻揭开一角,露出面纱后的部分真容,只是不知,这究竟会卷动多少风云。
而那个曾与大周对峙的,北齐,究竟埋葬着什么!
深沉如海,幽暗似渊!
谁人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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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平一行人因这个秘密而触动呆立的时候。
鼓山山中,无名石窟。
未曾有天光射落,石窟中却不显晦暗。
方圆数丈的狭小空间,四壁都是精钢石,隐隐有金属光泽闪耀,坚硬不可摧。
但是唯有细看,方能察觉壁上有着数不清的掌印拳影,虽浅,却连其间纹络都清晰可见,若是有人愿意分辨,便会发现这所有痕迹,皆出于一人之手。
而石窟地面正中,一双远超常人大小的足印映入眼帘,在精钢石地面上陷入数公分,不知曾是何人立于此处。
但是如今,这足印之上正站着一个人。
霜白长发,黑袍裹身。
六欲老人负手而立,正正立在足印之上,口吻淡漠:“怎么,这么多年,舍得出来了。”
他眉心的朱顶红愈发鲜艳,仿佛要透骨而出,若有若无的红雾已然弥漫整个石窟。
而他的面前,空无一物。
“既然来了,还不露面,这么笃定我不会出手么。”六欲老人的眼眸寒光凌冽,真当他会被所谓规则束缚其间么。
每一个宗师,都是贯彻自身心神的存在,是定数,也是变数。而他六欲的性情,从来便是随心而动随欲而行,否则,也成不了宗师。
“不过叙旧而已,何必动怒。”
红雾中荡开一个人形痕迹,仿佛光影在这晦暗石窟中显现,一个人影凭空出现,只是想细细观察的话,才会发现,除却这个轮廓,什么都看不清。
“叙旧?”六欲老人的语调升高:“如今谁人还愿意记得那些旧事,再提又有什么意思呢。”
“有些人,也只能靠着往事活着了,何况,古往才有今来,这往事,还没划下结局呢。”
光影中有话传出,随着声音的起伏,那光影也似呼吸般微微膨胀收缩,忽明忽灭,那人形边缘的红雾也随之波动。
“一别二十载,道兄还是这副不堪见人的模样吗。”六欲老人看着这团人形光影,心中滋味难明,风流都化雨打风吹去,这些一同从上一个时代遗落下来的人,还剩下多少呢。
“道兄......道兄,何能当得起这一声道兄啊。”人影的声音变得低落,与刚才的平淡截然不同。
他的心绪一变动,竟带得四周空间微微摇曳,自六欲老人身边泛开的红雾便出现了一大片空洞。
“皆是求道人,自然称道兄。”六欲老人心中,无论佛道魔,皆是求道路上的可怜人。
只要踏上修行路,自然便是同路人,至于所谓岔路邪路,那是小孩子的想法。
“呵......呵呵.......三十年前的你可不是这般。”人影想到了什么,语调变得怪异,连带着石窟中的光线都四下散开,七零八落。
六欲老人心中微惊,原来以为这位老熟人数十年不曾露面,或许是暗伤未好,现在看来,倒是更进一步了。
不过,这才有意思。
这番好戏,总要有人陪同、有人入戏。如今这一幕或许散场会很早,但是总有人会接着演那下一幕,只要大幕拉开,不到曲终怎会停。但不管如何,戏中人实力越高,才越是精彩。
“一直如此,但求己道。你委身那处几十年,避而不见人,不也是有所求。”
“求心安。”
听得这两字,六欲老人陡然大笑了起来:“心安?哪得的心安!”
他的神色狰狞,几欲噬人,眉心红花娇艳欲滴,气势全然绽放,除却人影所在的片羽之地,其他空间,全然没入黑暗中,整个石窟,陷入深沉的压抑中。
光影并不说话,这石窟又陷入它原有的沉默中。
片刻后,六欲老人的神情才缓缓收敛,而人影微握的手掌亦随之放松下来。
“不好意思,失态了!”待面色平静下来,六欲老人才开口道:“有些事情,我还是没有选择接受。”
“我们都是失败者,他们也是!”光影的语气复杂难明:“行道者众,求道者寡,但这天下,一茬茬的,从来不缺求道者!”
“不得不说,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世间,究竟还是更偏爱年轻人。”六欲老人看了一眼自己的霜白长发,前朝之前,宗师寿数三百,而今呢,他都垂垂老矣。
“他们是生机,而我们已然老朽了。”光影中有叹息声传出。
而六欲老人心间暗叹,看到你的时候我便知道,你终究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了,这世间,能让我称道兄的人又少了一个。
“可有特别看重的人,这场造化,我还是能拨动几分。”不管是念及旧情,还是心有计较,能让六欲老人心海泛波的人已然不多,随手送出几分造化,也是成全自己的记忆。
“你知道的。”光影中人并不是很在意。
“好!”
“虽然你不打算入局,但是怕是由不得你。”六欲老人接着说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因果轮转,避不开的。”
命运之道,运转无常,十多年前他借由七情六欲窥视的命运一瞬,如今就到了这一瞬的时间了,只是与那画面已经有了太多不同,不过,本就信那人定胜天的他,又怎么会在乎这些不同。
“太早了!不过,你怕是等不及了。罢、罢,你便先行吧。”语音飘落,骤然间光影消失不见,这狭小空间又成了最初模样,还是那般晦暗冰凉。
而那个站在足印上的老人,背部微微佝偻。
待那光影消失,六欲老人沉默片刻,突然开腔。
“太多东西能够永远被掩埋,那便从无间中再翻出浪花。上一场是我等输了,二十年后再来一场,且看,这天下,终是何等模样。”
戏腔唱出声声激荡,整个石窟中的红雾如同呼吸般扩张收缩,扩张收缩,下一瞬间,这些红色的气息全部聚回他的身上,只是不在眉心,而是双眸。
一抬头,双目尽赤,再无黑白!哪怕在这暗无天日的石窟,都有红光铺陈,娇艳似血。
哪怕我看不到终幕,又如何!这一场,我先演来!
这番好戏已开腔,管他几人听到曲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