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山林子是静谧得过分,却噤不住人声。
堪堪走到山腰,陈平一行人已经遇到不下三波人马,有门派结众而来的,也有单人独行的,形形色色,各有不同。而这,只是这一侧的一条山道而已。
在看见陈平他们的服饰后,不乏有人过来搭讪甚至表露欲结伴同行想法的,在陈平表示婉拒后,都自觉离开了,没有谁想在这里莫名惹上一品宗门的恶感。
“你们就不能换个装扮再出山门吗?”陈平嘟喃到,他这一身绸衫在江湖中人眼中远不及那道袍显眼:“这也太显眼了吧。”
凭心而论,龙虎山的服饰与华丽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只是简单的素衫浅带,在领口处有风云之相,意味着风从龙云从虎,而不同山峰不同身份有着不一样的配饰,譬如焦尾峰,衣袖上便绣有小小的凤凰,取凤栖梧桐之意。
至于与那把焦桐所裁的名琴,是否有什么瓜葛,就无人可知了。
而鸣凤峰,却是绣着一团火焰,是否浴火重生的意思不得而知。
正一教自然不去干涉弟子们平日里的衣着,不过出行鼓山既然是宗门的意思,那么身着道袍就是应有之义,何况这一身也能少去许多麻烦,不说其他,就是从龙虎山到太和山,这一路上出入城池,少去了多少盘查,要是寻常帮派,这许多人在城门处不被盘问才怪。
镇国大宗,自然是有特权的,不仅仅在江湖,也在天下。
不过说到底还是一品宗门的声势,哪怕你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他们却要小心翼翼地记住每一个大宗门,每一位天之骄子的一切信息。
常言有云,江湖里死得最快的不一定是功夫最低的,却一定是最没眼力劲的。
更不要说天下那么大,江湖也只是一角。
厮混在最底层的人总是需要活得小心翼翼。
刘安便是那个厮混在江湖最底层的人,人近中年,却还是堪堪筑基的修为,平日里依托着一个小帮派,哪怕在这不入流的小帮派中,也只能打打杂,跑前跑后,修行着烂大街的功法,或许一辈子都没有看到更高境界的希望。
年少时有过的侠客梦,如今只剩下碌碌无为。
江湖是大宗门的,是天骄的,是少年的,却唯独不是他的,或许一州之地的江湖对那些天之骄子们而言不过是个小小池塘,对他来说就是能淹没他的汪洋大海,更可悲的是虽然明白这一切,却始终不愿意离开这座江湖,让这双拿过武器的手从此只能去蒸糕点、开酒肆,他不甘心!
所以他选择进入鼓山,哪怕都不明了究竟这山中是什么吸引了这许许多多江湖人士蜂拥而至。在山道往回望见那一片雾茫茫的时候,他想到曾听说却从不曾见过的阵法。
“这便是阵法么,真美啊!”
然后便是不可抑制的想要逃离的想法。这么大的一个阵法意味着什么,哪怕是一直在最底层的他,都很清楚。像他这种本事的人,进来不是送死么,哪怕他无牵无挂,却也不想死在这儿。
只是,又能逃到哪呢,他心里曾装过这个江湖,如今也不曾放下,哪怕他所经历的只是这偌大江湖里的点滴水渍,又怎么逃得开,又怎么愿意逃开。
刘安曾与其他小帮派的喽喽厮杀过,也曾为金吾卫指过逃犯,这些都是脑袋悬在腰间的活计,但他还是活到了现在。
那些曾笑他妄想,嗤他粗鄙的人,有的拿起了农具,有的已然身死,而他跌跌撞撞攀上二境。
是的,对那些天骄们不过是自然而然便能迈进的筑基境,他却要用尽所有努力才能攀爬得上。
刘安从不曾觉得自己幸或不幸,但是他不甘。
不甘自己只能在这井口之地厮混,不甘自己连江湖的浪花都没见识过,不甘自己始终不能在这江湖中闯下个名号。这不甘有太多,让他咬咬牙,沿着山道走了上去。
不管是痴心还是妄想,刘安沿着这山道一步步向上行去,在他的幻想中,或许就有一个奇遇能让他慢慢修到四境炼炁,成为一个有名号的二流高手,至于再之上的想法,他不曾有过,甚至一流高手会有怎样的能力,他都不知道,在他的认知里,能飞空已然是多么神奇的事情,是修行的奇迹。
刘安在山道上遇到了一个又一个江湖人士,或者说被一个又一个的江湖中人抛在身后。那些人说说笑笑间,扫一眼他,旋即直接经过,视若无物。
他的神色并没有变化,这种事情,在帮派中,已经经历过太多了。在拼杀后战利品被别人贪墨,拿命完成悬赏后功劳被人冒领,只是区区轻视,而且还是有资格的轻视,又算得了什么。
刘安也不是没有尝试着加入别人的队伍,哪怕能打打下手,端茶递水背个包袱就很满足了,可是一开口只收获了白眼,甚至差点被杀。
一个身形扭曲的侏儒,差点直接扭断了他的脖子,而原因,好吧,可能没有原因,也可能是那一句“请问”打扰了他,刘安敢对天发誓,他看向这两人的目光并无不妥,甚至与面对他们帮主是一样的,或者说,这一路上他都是这么做的,把每一个可能带上他的人,当成自己的恩人来看待。
幸在侏儒的同行人制止了他。不是因为怜悯,只是不希望出现什么不该有的变化。
倒霉,遇见疯子了!刘安的心里都没敢有报复的心思,甚至连这小小的心思都想塞回心底最深处。
他知道,有些高手能看出来你的心思,这是他们副帮主用他的命告诉他的,一个三境中的好手,就像待杀的鸡一样,直接被人扭断了脖子。
过程中没有争执,没有冲突,只是眼神微带色眯眯地看了一眼不该看的女子,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想起这事,刘安的脖子又隐隐作痛,那侏儒的力气真是大得恐怖。
这时,又有一群人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好像还是很多人的样子。
刘安转头一看,就看到了十几位少年人,有男有女,英姿飒爽,风采嫣然。
刘安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敢用他的铁刀担保,他这三十年来还没见过这么干净好看的人儿,哪怕县衙里的官老爷怕是都没有这样的气度,何况一下子就出现了这么多。。
“青城,喏,你去拿包裹。”
“为什么是我拿!”
“怎么,帮婉儿拿包裹你都不愿意?”
“你又不是婉儿。”
听着这纷纷嚷嚷的声音,刘安心里不由浮出了公子哥几个字,但,这也是自己的机会啊。
不再犹豫,刘安转身,小心翼翼地朝这行人走了过去,露出一脸的谄媚与讨好:“诸位少侠、女侠,如若不弃,小人愿意做这端茶倒水,鞍前马后的活计。”
看着少年郎们微带戒备的眼神,嘭,他突然便跪地哀号道:“诸位少侠救我一命啊!”
声音凄恻,闻之落泪啊。
“小人跟着人群直走,误闯入鼓山,这才发现这里如今俱是江湖高手,小人只是问问情况,便差点被杀。如今别无他法,只求诸位少侠庇护。小人愿意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刘安一边哭诉,还不忘抬首露出脖子上的青紫。
几位少女明显露出不忍的神情,不过还是无人开口。
“求各位女侠救救我!”刘安也顾不得许多,连连磕头。刘安也没说谎,若是真没人庇护,只要想往上走,那一定是死。
他还看到了队伍中的小和尚,想求小法师救人一命,只是还没开口相求,就有人回应了。
“你可以离开鼓山。”开口的是方才那个争执着是否拿包裹的青年,他的口吻平淡,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小人试过了,走到边缘就会莫名地绕圈子,怎么也走不出去。”刘安一脸恐惧,他并没有试过,对于一心想搏机缘的他,怎么可能回头,但是他听到其他江湖人提到过,这鼓山,能进不能出,那阵法是个超级大迷阵,这也是他这么恐惧的原因之一,闯进鼓山,是真有可能命丧其中的,蜉蝣还想多活一瞬呢,何况于人。
“还是个迷阵,方才倒没有一试。”说话的青年丰神雅量,目光有神。
刘安正惶恐不安,或许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却见那居于前方的鲜衣少年冲他微微一笑:“那又与我等何干呢?”言语却没有分毫温度。
“求各位大发慈悲,救救小人。”刘安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小的,小的是雍州人士,对鼓山也算得上熟悉,小人知晓一些小径,或许对少侠们有用,小人可以带路,也能服侍各位公子。”
他的话语无伦次,词不达意,但是面前一行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面前这个人,为了活命,愿意做一切事情,而且,还有那么一点价值。
刘安看到前面的那个少年拉了拉那鲜衣少年的衣角,紧接着从那少年郎口中说出的话让他欣喜若狂:“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的刘安。”他用尽所有力气,长跪在地用力叩首,掌心攥着土,捏得紧紧的。
命运终有垂怜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