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然姑姑!“林宗芳的一声大喝终于将林菲儿愈发沉迷的意识给呼唤了回来。
林菲儿脑袋发昏,身子摇晃几下,林宗芳马上扶住她的肩膀,他略有些生气地问道,“皎然姑姑这是做什么?她是菲儿啊,你刚刚差点……“
被唤作皎然姑姑的红衣前辈却没有回话,她艳红的唇角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抬起虚无的手摸了摸林菲儿的额头,向林宗芳扫去凌厉的一眼,复又发声,”我怎么可能对菲儿做什么?我可是等了她这么多年啊……“她看着林菲儿瑟缩的神情,笑地更加鬼魅满意。
林宗芳还年轻气盛,哪会想什么弯弯道道,只顾着问林菲儿,“有没有事?皎然姑姑她擅长梦魇术蛊惑人心,但她刚刚不是想要伤害你的,她可能只是想试试你,试试我们林家小辈的水平。“
看他说的那么诚恳,林菲儿都差点要相信了,她又望了望那位皎然姑姑,只觉得看到她的眼神便心里发颤,于是又瑟缩着不去看她。她站直身体,对林宗芳说道,“我没事,谢谢你了。“
林宗芳摇头不高兴地说道,“菲儿跟我怎么还这么客气?“
林菲儿道,“…我没有…”看着明显持怀疑态度的林宗芳,她投降,“好吧,那不客气。“
红衣前辈似乎并不关心他们俩的互动,她只是用那富含深意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林菲儿。
林菲儿哪怕跟林宗芳说再多话,也没办法抵挡这种毛骨悚然之感,她暗自下定决心,要正面会会这个奇怪的前辈。
结果还没等她挑衅地说出口,红衣前辈已经主动将他们幻化进一片幻境。这是一片漂浮着浓浓黑色大雾的死城,荒草不生,更无生物,整个是砖石废墟堆立起来的死寂之城,唯一能够感受到的便是摄人魂魄的戾气鬼气。
一来到这种幻境,林宗芳便紧紧挡在林菲儿的身前,他皱起眉头,不复原先的调皮年轻神色,反而严肃地问道,“皎然姑姑,你到底是在做什么?这是哪里,你为什么要带我们来这里?”
这个地方罕见的阴森诡秘,不仅仅是他从未来过这种地方,更是因为他本能地感受到了极其危险。他不由自主地将林菲儿又护到了身后。
红衣前辈这下就不仅仅是只散发出鬼魅的笑容了,她眼神眯缝起来,用极其沙哑的声音说道,“宗芳,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她咯咯咯笑起来,“那时候,我也正是这样的芳华年纪。”她又咯咯咯地笑得止不住,“木氏以身炼鬼,想以暴制暴以毒攻毒,咯咯咯这种传统这种后果,你看看我们都得到了些什么……?”她咯咯咯地嘶哑笑声几近癫狂。
林菲儿在林宗芳身后攥紧了他的衣服,她有非常不好的预感,非常不好,可是她非做不可。
林宗芳的眼里只闪过瞬间的迷惑,可随即他坚定地回道,“皎然姑姑,不管怎么样,这不关菲儿的事,请你不要把她扯进这件事里。”
“不关她的事吗?“木皎然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大事,又咯咯咯笑了起来,”你问问她,愿不愿意进入死星城去寻找鬼神,愿不愿意结束我们木氏的悲惨命运?愿意吗?愿意吗?愿意吗!“到最后,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地狰狞喊出来,”我等了她这么多年!我终于找到了死星城!“
林宗芳似乎从未见过木皎然这个样子,他护住林菲儿后退几步,轻微地摇着头,“皎然姑姑,结束木氏悲惨命运的方式有很多种,但如果要拿菲儿去交换,我宁愿不要!我宁愿这个人是我自己!“
木皎然又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持续不断地咯咯咯笑出声,恶毒地说道,“男儿不行!既然你这么碍事,那就给我出去!“
她眼睛突起,表情狰狞,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将林宗芳从这个幻境中横扫出去。刹那间,林宗芳便从这个幻境中消失,只余下林菲儿和木皎然二人。
木皎然仍然是癫狂状态地张牙舞爪,“林菲儿,林菲儿,林菲儿。咯咯咯咯,木氏那群人以为让你脱离木姓,冠以林姓,就能逃脱得了被献祭的命运吗?咯咯咯咯,到如今,现而今,你逃得了吗?”
此时的林菲儿已经恢复冷静,她不断地将这些线索前后联系地穿回去,才愈发觉得这个任务如果排除自己内心对林宗芳愧疚的成分,也许它确实只是一个任务这么简单,一个关于改变木氏百年来命运的任务。
她听到自己冷静地说道,“皎然姑姑,菲儿愿意,菲儿愿意为改变木氏命运奉献出自己的力量。“
木皎然突然从癫狂的状态里抽身而出,她眼睛直勾勾地一动不动,神情呈现出一只真正的死寂之鬼的冷穆,半晌,她突然冷笑出声,“你可知道继我失败后,木氏就封锁了死星城?你可知道我找这死星城找了多久?咯咯咯,他们不想让我找到,可最后还是被我给找到了,死星城,死星城,死星城它只存在我的梦魇里!“木皎然咯咯咯的笑声一直回荡在这死寂的幻境里。
林菲儿全身战栗却不为所动,她下定决心不论怎么样一定要找到鬼神。只是,为何她的系统任务却是让林宗芳成为鬼神呢?她迷惑不解。
虽然木皎然对林菲儿抱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敌意,但在这个执念上,她却愿意为之放下偏见,她阴冷地盯着林菲儿好一会儿,忽地飘忽到她跟前,怔怔地与她对视。
林菲儿感觉自己忽然头昏眼花,瞳孔中似出现另一红色身影,她使劲摇晃头想驱逐这种眩晕之感,再睁开眼时,却发现再也找不到木皎然的红色鬼魅身影。然而,她却感受到一股涌动在她体内的力量,冰冷地游荡在她的血液里。
林菲儿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闭上眼睛感受着这股力量,慢慢地,她睁开了眼睛,义无反顾地踏进了这废砖弃石堆砌的死星城。
林宗芳突然被甩到幻境之外后,无论他怎么在他们刚刚消失的这片土地上叫喊施法,都无济于事。他的术法,一半用于度化鬼魂,一半用于制服鬼魂,却全然没有找寻一个虚无缥缈梦魇的法子。除非,他能够找到木皎然鬼魂的本体所在。
他跌跌撞撞地冲向木氏祠堂,想从木氏先辈那里寻求帮助,但无论他怎么敲门拍打,木氏祠堂的大门始终紧紧地关闭着,他不断地施用法术来突破这平日里随进随出的大门,但最终只是耗尽了体力和灵力。他在门外狼狈不堪地喊叫着,却始终得不到回音。
夜空中突然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似乎就要下落,他双膝向前跪着,表情痛苦,他真的,真的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实力的差距,真的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来自世界对他的敌意,他甚至没办法保护他所爱之人。
大雨落在他的脸上,淋湿了他全身,他根本分不清自己脸上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而木氏祠堂内部,木氏先魂都静穆地飘荡着,毫无回响,毫无波澜。又有一位木氏宗女要被献祭了,她也终究是逃不过这种命运,木氏终究是逃不开这命运的执念啊……
感受到锥心的痛苦,林宗芳仍然是强撑着羸弱的身躯,在大雨中跌撞着走回林宅,他一路紧握着拳头,甚至未发现鲜血淋漓。
就在这大雨倾盆中,就在这失魂落魄中,就在这无声胜有声的拒绝中,他无能为力,他就此失去了今生挚爱。
空荡的林宅,每晚,林家父母都在千里云其他地方度化降伏鬼魂,偌大宅子毫无人气。当看到如此狼狈不堪又痛苦异常的林宗芳时,饶是平日里最崇拜他的林余芬也大惊失色。
这最爱做大人模样的林余芬惊怕不堪,他不住地叫着,“哥哥,哥哥,哥哥…哥哥你不要吓我,哥哥,哥哥…你还好吗?“
林宗芳就像是已经失掉了魂魄般,根本不曾理会林余芬的呼唤,他的心底有好几个声音冲击着他,“什么是亲人?什么是爱人?什么是木氏?什么是命运?“”要变强,要变得很强,要变得更强“,“在哪里,到底在哪里,怎么才能找到菲儿?”……
又出现了质问他的声音,“不是说要保护我吗?你不是说你很强的吗?”“不是说一定会改变木氏悲惨的命运吗?”“”我明明一直这么相信着你。“……
“啊!”林宗芳控制不住自己,抱头痛苦地喊叫出声,“啊!走开!走开!都走开吧!“
林余芬被他一把推开,撞倒在地上,看着如此痛苦的林宗芳,他蓦然发现自己单薄的力量是多么地无能为力。然而,他小小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坚定,他反身冲进了雨中,跑向了木氏祠堂。
林余芬小小的身躯马上就隐没在倾盆弥漫的暴雨之中。
进入死星城之后的林菲儿,已经分辨不清时间到底过了多久,也记不清自己究竟破了多少关卡。她觉得自己身上被鲜血之类的粘液沾染地十分疲惫,然而她的双腿还是不停地向前方走去,已经努力了那么久,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完成这个任务,已经快到最后了,她绝对不能倒下。
黑色的迷雾重新笼罩了死星城,重新弥漫在她的四周,像墨水般愈发浓稠。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找不到鬼神?为什么她并没有被献祭?为什么?极度疲惫的身躯简直就要支撑不住她清醒的意识。墨水般的黑雾又包围了她,她的双眼愈发沉重,她真的看不清前方的破石废土,她打杀过很多鬼魂,但她真的没有找到鬼神。
她的眼皮终于支撑不住,她向前方扑去,她倒在了地上,惊起一阵的尘土和黑雾飞扬。
不痛,一点都不痛,感觉不到一点的痛楚呢。
她想,她可能就要死在这里,那么这算不算是一种献祭?她觉得她自己正在做一个梦,那个梦里燃烧着无穷的火焰,那是一个梦魇。
嗯,她还记得系统说过任务失败的惩罚,那叫做“鬼虐”,是怎么样地被鬼虐呢,是一直无法从这样压抑痛苦的梦魇里出来吗?她的神思愈发混沌,万般模糊间她却似乎听到了木皎然的声音,“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是这样……“
怎么可能会怎么样呢?到底是什么也不重要吧。她的神思继续下坠,似乎要落入无底深渊,她看到她越来越接近那断壁残垣的深渊,却也越来越清晰地看见了深渊上面的欢歌笑语。有十分轻盈的红衣女子在翩跹起舞,那个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快乐甚至能够感染正不断下坠的她。
林菲儿轻笑起来,那个人,她知道,她知道那个人就是木皎然,正是芳华年纪的木皎然呢,那样轻盈,那样美。
她的胸口开始泛起一阵又一阵剧烈的疼痛,明明感受不到痛楚的,但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木皎然的痛苦,“怎么可能会不存在鬼神?鬼神怎么可能会消失……”听到最后,林菲儿甚至能够从空灵的魂魄抽离中感受到木皎然无尽的无奈绝望与痛楚不甘。
没有鬼神,并没有鬼神,那么先前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的吗?她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究竟是什么?木皎然觉得她就是颗完全被牺牲的棋子。
林菲儿的魂魄继续被抽离着,她的神思不断涣散,连同她的身躯最终湮灭在死星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