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孩在巷子里独自行走。
一个狭窄的小巷,一方蓝色的天空。
叶子君随意看看巷子旁墙上的涂鸦,是三个字:无名佬。这三个字配上鲜红的油漆抹在长了青苔的墙上,有点好笑。
叶子君不是叶子,他是一个男孩,跟普通人一样,甚至有点废柴。
“无名佬”这三个字的涂鸦旁边还有副看起来很简陋的鸟,大大的翅膀,椭圆的身子,有点长的脖子,以及画的下面那一行画的名字:
大雁。
他想起他很小的时候,那个总是陪他玩的女孩。她不像其他爱美的孩子,头发特别短,喜欢跑遍大街小巷,认识各种各样的人,把可爱的脸蛋弄脏。
现在的他和那时一样,不擅长交际,不擅长和女孩子讲话,不擅长学习,不擅长体育,他也不知道自己擅长什么。
其实叶子君喜欢画画,但他也不认为自己擅长画画,天底下这么多画画的人,他比不过来,感到无力。
他觉得自己很没用,和那个笑容灿烂的女孩是两个世界的人。叶子君总把自己和别人比较,却不肯努力去改变。
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他想,是回报父母吧。
谁知道呢。
那时是什么时候,是好早好早之前,他家隔壁新搬来了一家,长女就是她。
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她剪了利落的短发,简单的白色衬衫,还有一条黑色裤子,打扮跟个男孩一样。
后来他才知道,那叫男装癖。
女孩的家里是很反对她穿的跟男孩子一样,她听进去了,偶尔穿裙子,却因为一头男孩子样的短发显得违和。
叶子君觉得那个女孩很耀眼,不能站在她的旁边。女孩没有察觉,只是每天不厌其烦地敲他家的门,不厌其烦地找他玩耍,不厌其烦地与他交流。
叶子君并不抵触这些活动,只是他从来不会主动。
女孩自然成了叶子君出去玩的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借口,用来欺骗自己的借口。只要说是陪她去玩,他就不用考虑主动与被动了。
叶子君试图记起来女孩的名字,好像女孩从没告诉他名字,他以前叫她好像是叫阿什么,那么久的事了,谁记得。
记忆之中,女孩这一家就像是一家大雁,后来她又搬去了别的地方。她们有好几个家,作为一个南下的家庭。她们一家,在北方的黄土大地上有三个家,在南方的湿润土壤上有两个家,叶子君小时候以为有很多个家就是有钱,后来才知道,有很多个家,支离破碎的家。
大雁啊,每年都要南北飞翔。
飞到哪儿哪儿就是家呗。
反正我又不是什么矫情的人,想这些也不能怎样。叶子君如是想。
叶子君在认识女孩时有一个家,现在有两个家。一个用来睡觉呆着的家,叫住房,一个用来赚钱吃饭的家,叫店铺。此时他正要去店铺吃饭。
他特地选择偏僻的小巷,踩着垃圾的臭味走着,他不喜欢那种大街上类似被别人打量的感觉,尽管那种感觉有一大部分出于他自己瞎想,就像聚光效应一样。他像普通的男孩子一样,一件大码白色T恤,一条刚好到膝盖的黑色短裤。他的脖子处挂着一大一小的两个东西,小的是一块青绿色的观音状玉石,大的是一支浅蓝色上面画着一条鱼的手工陶瓷哨子。因为哨子会跟玉石碰撞,所以叶子特地把挂着哨子的那条绳加长了很多,这样一来哨子在胸口的正中间,玉石在锁骨上,。玉石是母亲给的,哨子是自己买的,挂在一起却不显的违和。
他每天在这个小巷里来回三次,对小巷十分熟悉。这条小巷的地理位置并不好,在两栋大楼的中间,下雨时雨水难以排出,因为高墙,阳光也很少直射这里。这破旧小巷里边堆着几个石头做的圆球,大概是以前在这里住的石匠留下的,现在石球上贴满了广告。除了地理位置,石球还有到处都有的广告和涂鸦,这里还是几只家猫家狗的地盘,叶子君也得让着这些祖宗们,遇到这些“地头蛇”就蹑手蹑脚的绕开,巷子很窄,他也饶不了多远,所以经常是被家猫家狗围起来后不知所措直到这些祖宗们的主人来营救。
说起来这条小巷,他小时候并不常走,第一次来这里就是那个叫阿什么的女孩带他来的。他记得那时这个小巷的石球上还没有贴上广告。
叶子君慢慢地抬起头来,视线从小巷的高墙上发射出去,投在天空上,似乎与什么对上了眼。
现在是夏天,天上没有大雁。
他踢开脚边的易拉罐,用虎牙咬着舌尖笑了笑,哼着歌转了调。
小巷的尽头是大道,宽阔明亮。
嘿,这是什么花?他留意到刚好长在小巷拐角处落花形成的花群,还有那似有似无的清香气味,蹲下来又伸过头去仔细看,大多的花花瓣有一部分被泥土掩盖了,花瓣边缘是白色的,花心中间的黄色向边缘过渡成白色,就像煎蛋一样,只是花瓣的形状扭曲着,似乎在抗拒被人类这么近的打探。他又抬头,果不其然,头顶正上方的高楼的楼顶角,种着一株枝条弯曲自然的树,树将枝干伸出了墙角外,将落花送到泥土上。
哦,原来是鸡蛋花。
叶子君啧了啧嘴,站起身来离开。
他独自默默的行走在人世间,踏过他应该踏过每一寸土地,说他应该说的每一句话,过他应该过的生活。
他刚走过花落,一个身穿长袖黑色格子衫的男子走进了小巷,大步流星地似乎在追赶什么东西。
那男子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陆柒捌抬起头对上苍天的眼睛,天空是灰色的,陆柒捌的眼睛也映上了灰色。他的视线从这个狭窄的小巷里放射出去,只是看到了一小块天空,只是感觉到无力,只是有点迷茫。
苍天似乎被他盯委屈了,下起了小雨。
叶子君刚看完那些花,走进宽敞的大道天空就下起了小雨。
“这么巧?”叶子君只是嘟嚷了一句,躲进了街头的房檐下。
有什么好委屈的?陆柒捌甩了甩粘上雨珠贴在脸上的头发,继续大步走向车水马龙的街头。
几颗豆大的雨水打在肩膀上,渗在了他的黑色长袖格子衫上里面,落在他的高帮跑鞋上。头顶上雷声不断。
他顶着绵绵细雨走出小巷,转身躲在了街头的屋檐下。一个脖子上挂着哨子的少年就站在他的旁边。
陆柒捌站在车水龙马的街头,感受着雨水的稀疏。
苍天没有作好脸色,灰蒙蒙的好几层云。雷声远远的传来,撑满了他的外耳道,笨重的撞击着鼓膜,让人觉得心烦。有鸟翅的扑踜声从他的头顶掠过,接着似乎被风打压下去。空气一会儿压抑着,一会儿喧闹着,在冲破那紧紧锁住雨水的云层。
路上的人少了。
“哗啦啦…”
终于云层被打破了,雨水哩哩啦啦的碎了一地。
陆柒捌躲在一家百货的房檐下,直直盯着地上溅起的水滴。
雨越下越大,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砸在水洼里发出玲珑的呼喊。
风把雨水毫不留情的刮在人的身上,刮走地上因许多雨水溅起来的漪纹,像是在强迫这世界与他一起共舞。
雨水打在脸上很不舒服,有时会砸进眼睛里,砸在嘴角旁边,砸在鼻子下面。
陆柒捌的高帮跑鞋已经湿了半截了,裤子扎在鞋子里。
他扯了扯格子衫的领子,依然盯着地上溅起的水滴。
大雨下,依然有几个妇人打着伞站在雨中,身影显得单薄,还有无奈。
大雨持续了很久,陆柒捌有点疲倦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闭上眼睛倚靠在墙上。
正是八月。
和陆柒捌一起躲雨的还有其他人,各异的装着,各异的谈吐,各异的眼神,他闭着眼安静的呼吸着,似乎被什么吞没了。
叶子君这个早就注意到他旁边的那个穿着不符合季节的男子,八月的天还是挺热的,这个男人把自己包的很严实。
有摩托车飞驰而过,滴了好几声喇叭,溅起一大阵水浪,没有人理会。叶子君身旁的人,好几个拿着手机,或是露出旁人不懂得微笑,或是露出旁人不懂得皱眉,还有一个穿着严密的男子似乎在睡觉。
叶子君突然觉得自己被隔膜了,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自己没有淋到雨。
那又怎样,日子还是在这样继续着,以一种奇怪又不奇怪的方式继续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很是漫长,叶子君四处张望,想着怎样磨掉这时间。
雨里的一切看起来模糊浑浊。
叶子君隔着雨帘看见了刚才他路过的小巷尽头大楼楼顶上的树,树上的花也模糊一片。
他一撇看见旁边男子的微低着头,后劲处画着一个图案,仔细一看发现是一朵花。花的形状似乎在哪见过,五片花瓣。
是他刚才看到的鸡蛋花么?
那个男子注意到了叶子君的视线,睁开眼,轻轻将格子衫的后领向上提了提。
“缅栀子。”声音清冷。
“哦哦,这不是鸡蛋花吗?”
“鸡蛋花的学名:缅栀子。”他看了看天空,雨已经小了很多。抬脚迈出屋檐的庇护在雨中踩踏,嘴巴微微动了几下,接着大步离开了叶子君的视线。
叶子君听清楚了,是三个数字。
六七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