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内侍的通传,静婉由着宫婢挑了云纹绣幔锦帘入殿。
一一行过礼之后,安嫔笑了笑,道:“妹妹素来是守时的,今日却晚了,倒也奇了。”
静婉心中一凛,忙神色恭谨的拜了一拜告罪。
安嫔一旁忍不住‘噗哧’一声捂着嘴笑了出来,“嫔妾看着妹妹脸色这样差,怕是一晚都没合眼吧?倒也是,出了这样的事,有些人怎么能睡的安稳!换做是我,可不敢再出来了,吓也要吓死了!”
谁不知道安嫔是佟贵妃的人?此时竟然这般毫无遮掩便急不可待的跳出来。
惠妃一旁看不惯,闲闲的道:“安嫔妹妹这样一口一个死啊死的好不晦气!永寿宫刚去了个不吉利的本就忌讳,偏妹妹这样口无遮拦,也不怕冲撞了后殿的贵妃和龙子!”
安嫔本欲张口,偷眼看着皇贵妃,浅浅梨涡漾在唇边伴着淡淡的笑,却冷的让人望而生畏。只看着惠妃不服气的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气愤正僵在那里,一旁看热闹的宜妃忽然开了口:“宁嫔妹妹脸色确实不大好,这几日天大冷,别是染了风寒吧?一会子先叫太医瞧瞧。先起来吧。”
静婉嘴上谢着恩,却看向皇贵妃。
佟贵妃似笑非笑,慢慢的用碗盖刮着手中的茶碗,又啜了一口,方温和的笑着道:“自家姐妹自然是不需如此多礼的,且起来吧。”
静婉这才又谢了一谢,起身落座。
屋内嗡嗡的交谈声倒也显得殿里终于没那么冷清了。
“倒是朕晚了!”玄烨面若冠玉目光清澈,只穿了石青绸暗团鹤常服褂,由着梁九功挑了帘子阔步走了进来
“皇上来了!”
佟贵妃拈起一抹端庄的笑意迎了过来,纤腰楚楚,眉眼带笑,领着众人行礼。
玄烨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拉住佟贵妃削葱似的指尖,目光一凝,却落到角落里。
佟贵妃顺着玄烨的目光看去,只见角落里,一个身着绛紫缎暗水纹旗装女子正神色淡漠的站在那里,如云乌发只用一阕青玉镂空扁方别成两把头,虽是面色清丽,只因装扮素雅却也显得姿色太过平常。
玄烨眸中微微一窒,沉声道:“你怎么来了?”
一时之间,大殿内忽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都屏住了呼吸悄悄抬起眼角往那人瞄去。
不等那女子开口,宜妃便旖旎上前,倚在了玄烨身侧,双手环住他的胳膊,粉面含春,吐气如兰,“是臣妾叫她来的。”
玄烨高深莫测的看了一眼宜妃,嘴角抿成一个饶有意味的弧度。
佟贵妃不着痕迹的向后微退了一步,梨涡浅笑望着宜妃道,“德妃妹妹久病未愈,连太皇太后的定醒都免了,这等小事妹妹也消得惊动她?”
宜妃抿着嘴只是笑着,轻慢的看着佟贵妃,“有人自然是不喜见她的。”
佟贵妃翦瞳无波,懒懒的扶了扶脑后的珊瑚蝙蝠银花簪,“妹妹这是说得哪里的话?倒叫人不免多想了。”
宜妃摆明了看戏的神色,看着佟贵妃道:“姐姐这话说的好生蹊跷,姐姐倒是说说看,倒叫谁多想了去?”
佟贵妃抽出丝帕摇曳的掩嘴轻笑了起来,“妹妹说的极是,倒叫谁多想了去?”说着,眼神若不经意的向玄烨所在的方向扫去,余光中看见玄烨微皱的眉头,心中不免冷笑了一声,嘴角却仍含着笑,“倒显着姐姐的不是了。”
宜妃轻呵一口气,袅娜着走到德妃近前紧紧牵住她柔若无骨的玉手,“实在是今日之事事关重大,姐姐也不好呆在永和宫不出门。”说着,顿了顿,“妹妹这样自作主张,姐姐不会怪我吧?”
宜妃的心思她如何不知?只是,再争执,也不过是让自己更难堪罢了。德妃轻轻抽回了手,神情淡漠的盈盈一福,“妹妹严重了。”
佟贵妃媚眼轻抬,丹唇未启笑先闻,“德妃妹妹自然是有着玲珑剔透的心,哪里有那许多空闲与你计较这些!”
宜妃不在意的把玩起珐琅雕花护甲上嵌的红宝石,一颗颗如血般凝重欲滴,腥红刺目。反正她的目的已达到,佟贵妃面上虽不显,但心里定然也是添了堵的,想着,一个没忍住面上便带了出来。
玄烨并不理会她们的斗嘴,微微侧目看了一眼梁九功,“孙之鼎呢?”
梁九功忙不迭的应着,不消片刻便传了孙之鼎来,殿内太医宫女太监乌泱泱跪了满地。
玄烨端起杯盏凑到嘴边,只顾闻着,却并不饮,心中一动,“这茶·····”
顺喜殷勤的躬身上前小声答道:“回禀万岁爷,这是用初雪时候松枝尖儿上的雪水煮的六安瓜片,奴才记着温僖贵妃喜欢用这样的法子烹茶。”
梁九功耷拉着眼皮静静地侍立在侧,只抬眼瞥了他一眼,便又垂下了。
玄烨神色一动,嘴角依然噙着淡淡的笑意,饮了口茶水,似不以为意的说:“珂兰怎么样了?”
孙之鼎目不斜视朗声道:“启禀皇上,温僖贵妃恐怕是惊吓过度发了癔症才惊厥的,微臣开了安神的方子已命人给娘娘服下了。依微臣看来,娘娘实则已无大碍。”
玄烨“哦”了一声,又道:“十二阿哥如何了?”
孙之鼎呼吸一窒,斟酌道:“小阿哥虽是早产,但只脉息微弱,身子却无碍,微臣已将今日脉案呈上,还请皇上过目。请皇上放心。”
玄烨并不看他,只抚着鎏金的杯沿若有所思。
静婉心中一动,这孙太医倒是个聪明的,知道避重就轻。
环佩叮当,一旁惠妃神色如常的从顺喜手中接了茶壶,稳稳的为玄烨添了茶水,“皇上,臣妾今日听闻一件奇事想说与万岁爷听。”
玄烨睨着她,剑眉微挑,“哦?”
惠妃环视一下四周,见众人正瞧着自己,于是低声道:“臣妾听宫人们都在传温僖贵妃的侍婢珍儿死的蹊跷。”
见玄烨侧过头来看着她,于是深吸一口气,缓缓的把悬梁自尽的疑问一一道给玄烨听,“昨日,那奴才好容易才捡回一条命,怎么戌时还好端端的,丑时却被发现自戕了?便是那奴才想不开,可廊上的横梁那样高,她却如何挂了那绳索的?好罢,便是挂了绳索上去,她又怎么爬上去的?——可是有不少奴才都看见了,说是在一人高的位置,而发现她的奴才却并未见到任何脚能踩的东西······”
说着,仿佛想到那奴才死的情形,心中打了一个突,只觉得有些恶心,顿了片刻又道,“臣妾也知道这话讲的不合时宜,不过小小一介宫婢去了也便去了,可偏偏这事是出在永寿宫,平日里温僖贵妃素来待臣妾如亲姐妹,如今有人要加害姐姐,臣妾断不能袖手旁观。姐姐中毒早产一事尚未水落石出,而贴身侍婢又忽然暴毙,臣妾······臣妾······”说着,眼角溢出点点莹莹的泪珠,仿若梨花带雨,无限娇弱。
玄烨似是受到了触动,伸手拍了拍惠妃的手背,神色渐渐阴鹜起来,那双眸子仿佛也染了阴翳,让人看了只觉如坠寒潭:“传朕的旨意,凡与永寿宫有关的奴才一概关进慎行司。朕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皇上!”佟贵妃与宜妃同时开了口,但在见着玄烨那冷硬的表情时,却忍不住垂下头去噤了声。
正在此时,一个一席茜素青色宫装的婢女忽然跪地哭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惠妃闻声看去,低声道:“这不是姐姐宫里的怡香吗?”
那婢女满脸泪痕,眼中无限惶恐,不住的磕头道:“惠妃娘娘救救奴婢,奴婢不想去慎行司!奴婢不想死啊!”
惠妃疑惑的看着她,皱着眉问道:“发现珍儿自缢的可是你?”
怡香又磕了个头方道:“回娘娘,是奴婢。奴婢四更十分轮换当值,从耳房的廊上走过的时候撞上一个东西,提着灯笼近看之下,才发现是一个人吊在那里,奴婢当时吓得六神无主,忙跑去喊了其他人。”
奴才们见皇上的目光掠过自己,忙点头争先恐后的道:“启禀皇上,奴才们当时都看见了,看的真真的。珍儿确实是吊在廊上好不骇人。”
佟贵妃见怡香神色闪烁,眸子一闪,冷声道:“大胆宫婢!竟敢欺君罔上!”
怡香吓得一哆嗦,从袖口掉出一只极精致的耳坠子来,忙欲遮掩,却被汪福寿抢先夺了去,递到玄烨眼前。
佟贵妃面色微变,看着那耳坠子似是有些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