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来搬来和张见初一起住后,我就利用各种渠道投简历,无论工资多少、无论什么职位,只要基本符合要求我都抱着一试的心。张颜儿却整天只知道抱着电脑看偶像剧、聊天,可即使这样,张颜儿还是比我先找到了工作,在一家规模还算大的饭店做礼仪接待。张见初有些不放心,但小丫头有个工作不用在家闲着总归是件好事,嘱咐再三,才肯罢休。而我的终面也有了结果,从一个小文员开始我的职业生涯。
张颜儿一如既往的起床困难症差点害得我上班第一天就迟到。到了公司,我被安排在靠近玻璃窗的一个格子间,旁边是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女士,有些严肃不多话,大家叫她秦姐。秦姐也快五十了,有个和我相仿的女儿,加上我谦逊好学,所以对我格外的照顾,完全不介意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我。
部门里年轻人居多,不乏性格开朗之人,我不善言辞,但也不觉有多大隔阂。上班心情虽愉悦,但是我整颗心都贴在张见初身上,恨不得早些回家。我不介意公交挤得人像一张张肉饼般,因为再烦闷的事情,都会被推门而入时,那个穿着围裙的男人的温暖所洗刷。
张颜儿总是比我要到家早些,坐到饭桌前偷吃,三个人说着一天发生的事情也挺开心,偶尔张颜儿要耍耍任性,非要晚归跟同事聚餐之类,我夹在中间不好言语,只是心疼每次都是张见初做妥协,然后看着张颜儿油油的大嘴巴就撅过去在张见初白净脸上留下一个印。
拜托,我这个正派女友都没有亲过的好不咧!
我顺利逐渐融入到了公司,十分谨慎的过着我的试用期,只是每天早上都要和张颜儿一起出门,上演速度与激情大战。我觉得我们的小窝也越住越有家的味道,香香她们来参观都连连称赞。日子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张见初越来越忙,而我自己也有头疼的万字论文要写。
许是最近总也见不到张见初,我一闲下来,思绪总是飘到很远的以后。譬如,三年后张见初毕了业会怎样;譬如,我和张见初多久可以修成正果,进入婚姻殿堂……可是,以后还要买房子养孩子照顾老人和张颜儿,我挣这点钱怎么能顾周全,张见初不晓得会不会继续深造,那我们之间的文化水平差异越来越大,会不会到最后就没有话说呢?我越想越难过越心急,但想着这么些年,张见初也见了不少美女,都未曾过心,而选择了普通的我,想必也是个日久生情的专情人,心里好受了许多。果然,没有经济基础的爱情,用来维系的就只有彼此的一颗心。哎,现在想来,钱还真是重要。没有钱,日子过得再幸福,也总是隐隐的有些不安。
我一路上都在反反复复琢磨各种各样、有的没的的事情,回到家时天已黑,冰冷的空气肆意蔓延,顺着衣领钻进来,不禁打了个寒颤。我紧紧围巾,呼出口热气,手还没来得及感受温暖,就已被寒风吹散。我从小体质就不好。体寒。不管春夏秋冬,手脚都冰凉。所以,在姑娘们都露大腿穿短裙的日子里,我还穿着衬衣牛仔裤;在大家都逐渐脱掉羽绒服的现在,我还是裹成了北极熊模样。但,仍然觉得刺骨的寒冷。
我摸摸自己冰凉的鼻头,吸了吸鼻子,搓搓脸。
我讨厌藤仪的冬天,讨厌永不停歇的东北风,一连几个月的刮。
我摸摸口袋,被风吹得鼓鼓的也不能改变它寒酸的本质。月初了,可离发工资还有几天。我身上的钱不多了,寄给家里后,就剩下这么点钱,还有一个礼拜要过。想了想,还是走进了精品店,给张颜儿小妮子挑了条围巾,这个迷糊蛋围巾不知道丢了几条了。虽然质量比不上那些高档的,但总归也能御寒。我家乡承绒的冬天其实也一样的寒冷,许是没有藤仪如此凛冽的寒风,又或者是因为那是真正的家,总不觉得冬天有这样的恼人。
啊,除了我和张见初出生的那天。
我一直都觉得那天承绒突降的漫天大雪是种预兆,而预兆的什么却不得而知。但我希望是预兆我和张见初从此被捆绑在一起,永不分离。我这个人从来都很信命。命里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无论如何都是得不到的。这也是为什么我这么些年,一直选择等在张见初身边不动声色。
我在等命运的安排,小心翼翼,不敢忤逆。
哎,只剩下五十块钱了。除掉交通费,也剩不了多少了。想来都心酸。是因为我是个从小镇出来的姑娘,所以一直都不自信,不敢抬头与这些一直生活在城市的人一起仰望天空吗?可是,同样是小镇出来的张见初却可以,真好。
还记得上学时,张见初总是参加各种学生活动,到处都是他忙碌的身影。我也总是偷偷躲在一旁,看着他在人群中,在舞台上,在这些养尊处优的孩子们面前大放光彩。我多喜欢看他神采奕奕的表情,拍红了手掌也停不下来。
我为他骄傲。那才是我认识的张见初。永远都是人群中最闪亮的存在。
我把围巾放进了包里,手插进了口袋,身子缩在一起,快步的走着。赶快回家。回家就能看见张见初了。
为了省钱,我最近几乎每天都是走路上下班。家里距离公司也不过两站地,早起些,走快些也就到了,还能锻炼身体,一举两得。好容易走到家门口,翻了半天的包也没找到钥匙,才想起来今早把包弄湿了后,因为赶时间就换了个包背,而钥匙在夹层里忘了拿出来。
我敲了敲门,没人应门。奇怪了,往常这个时候,张家兄妹总有一人是在家的啊。哎呀,真是祸不单行,我才想起来今天张见初要和组里人连夜赶工不回来了,而张颜儿这个不安分的姑娘一听也说要住在朋友家,还叫我替她保密来着。
天哪,难道我要在这么冷的天气下,在门口变冰雕吗?呜呜,见初,我好想你啊!
我在门口蹦蹦跳跳了好一阵来维持温度,直到肚子不分时宜的叫起来才停下。再这样下去,我不是冻死也要饿死了。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钱,盘算着先吃点什么垫垫肚子。转念一想,自己也真是过傻了。放着宿舍不回,在门口站着,自己的智商也是创造新高度了。
想也没想,我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飞奔回了宿舍,正好碰上买了一大堆好吃的回来的董小姐,于是毫不客气的抢来果腹了。这三个女人平时“恶语相向”,却在关键时刻不计我重色轻友之罪,真是感人肺腑。可是,余下时间也不多了,香香和她男朋友在家乡找好了工作,答完辩就走,毕业晚会都看不了;董小姐考上了家里那边大学的研究生,也留不了多久;而维妮虽是本地人,但已经拿到了国外大学的offer,七月初就要离开了。一个月之后,再见不知何时,想来都伤感,但大家都在拼命避免说到这件事上来,还在嘻嘻闹闹。
香香和董小姐都很羡慕我和张见初同在一个屋檐下,也很钦佩我对张见初始终如一的爱恋。维妮虽嘴里不说,却也是格外的祝福。大家似乎都觉得我过得很幸福,事实也的确如此。可是口袋里的拮据,和每日的奔波劳累也只有我自己最清楚。不过,她们三个又何尝不是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但只要不被它压垮,就有开心的理由。像这样,简简单单的说笑打闹,一天的疲惫不快就消散了,也挺好的。
人要知足。我总是这样跟自己说。
张见初越来越忙,有时太晚怕打扰两人休息,就直接住在宿舍。而张颜儿却因此更加猖狂起来,甚至经常夜不归宿。我这边因为论文答辩将近,导师催得紧,回到家也基本坐在电脑旁直到睡下。
不知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中听到脚步声,伴随着酒气越靠越近,一下子抱住了我。我吓了一跳,尖叫一声清醒过来,才发现是半醉半醒的张颜儿,长舒了一口气。
“喂,你是要吓死我啊!”我埋怨道,“怎么喝了那么多酒?我给你倒杯水去。”还没来得急起身,就被张颜儿拽了下来。
“半夏,陪我说说话。”张颜儿脱掉鞋,钻进被窝,搂着我,轻声问:“半夏,你怕穷吗?”
我翻过身来,黑夜里看不太清张颜儿的表情,却隐隐感觉这丫头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还真是被张颜儿问着了。
我怕,我当然怕。
我每天出门,两手插在兜里取暖,摸到那可怜巴巴的几张,估计连小偷都懒得偷我吧,但我还是攒的紧紧的,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每次我漫无目的的闲逛时就在想,为什么自己把生活过成了这样?想要的永远都在水晶玻璃下。我买不起这些东西,我没有办法去挑选自己喜欢的,因为我没有资本。我现在所站在的高度,是被别人俯视着的。
其实我虽然来自小城镇,但日子也并不算清苦。爸爸在外面打工赚了些钱,妈妈在镇里小学教学收入也足够添置家里的油盐酱醋。爸妈也说不要我再寄钱,自己照顾自己就可以了。但我不能拿着爸妈辛苦赚的钱读了书,还什么都不回报。我也没必要给张见初偷偷汇钱,但我不想看他学习这么辛苦还要打工。他们都是我重要的人,至于我自己嘛,饿不死就行。
但我还是很害怕。怕哪天醒来,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尤其怕失去张见初。我能把贫苦日子熬过来,还觉得值得,就是因为能每天看见张见初的笑脸。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害怕,每晚看着身旁疲倦的脸庞,都那样的心疼。心疼之外还有不安,这么优秀的见初,自己是不是离他越来越远了呢……我不敢想,甚至讨厌自己那么没用,不能帮他分担些疲累。
我无法回应张颜儿,只得靠近她,头靠着头。想必是一起的有些姑娘横眉冷眼、挥金如土的模样,刺激到了张颜儿本就脆弱的心。张颜儿打小自尊心就强,又有张见初宠着,自然受不了别人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
张颜儿有些愤愤道:“这世道真是不公平,有些人生下来什么都有了,而我们,生下来就是穷鬼。可那些钱又不是她们自己赚来的,一个个得意洋洋瞧不起人的样子,看一眼都让人恶心。真是受够了。”
我摸摸她的脸,柔声安慰她说:“颜儿,你还小,很多事情都还没经历过。可这就是社会啊。不过,我们虽没生在富贵人家,但也没少吃少喝,挨饿受冻,也是幸运。她们说她们的,你别往心里去就行了。”
张颜儿显然不满意我的答案,撇撇嘴,翻了个身,没再说话。
我看着她的脊背,有些出神。张颜儿的情绪,我不是没有过。但,这是命。你无法与之抗衡,只能顺着它的安排,努力做自己能做的事。
而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上天能仁慈的对待我这个顺从者,不要再从我身边拿走任何东西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