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是卖酒和吃食的铺子,有酒馆的地方就有食客,相反,食客多的地方通常酒馆也很多。
恶人谷作为有名的一座大城,城内人数这一点毋庸置疑,然而相比其他地方比比皆是的酒馆酒楼,甲庚街上却只有一家酒馆,而且挂出的幌子就叫“酒馆”。
恶人谷的规矩和其他地方有些不一样,一条街往往就代表一个势力一个群体,归属于某群体的人当然不会轻易的跑到别人家地盘上,因此当一条街只有一家酒馆时可以想象这家铺子生意有多好。
北方的深冬尤为寒冷,但对于恶汉扎堆且向来喜好热闹的恶人谷来说,冬季的严寒并不是那么讨人厌烦。
厚实的兽皮裘子和严实的挂帘遮住了风雪,煮烫的酒水和熟肉足矣让僵冷的身体热络,最重要的是一大帮子把脑袋别裤腰上的老少爷们有足够的时间聚在一起享受难得的闲暇。当然你得有足够的银钱,不然向来抠门的路老头可是真的会撵人的。
路老头是酒馆的掌柜,别看这老独眼龙老胳膊老腿,据说年轻时也是闯过三山五湖的好汉,实力不容小觑,虽然在恶人谷待了二十来年还只混到个甲庚街把头,但这也恰恰证明了他的实力不是?
恶人谷的把头,哪是那么容易稳坐二十年的。
屋外寒意逼人,屋内温暖如春。
架着十二架大火盆烘烤的酒馆和外面的冰天雪地就是两个世界,不少被烘烤得燥意大盛的汉子干脆就脱了衣服裸着上身,划拳拼酒,笑骂呦呵荤段子此起彼伏,场面相当混乱。但越靠近最深处柜台的地方吵闹声越小,甚至有些刻意的压低,似乎怕吓着什么。
和喧闹嘈杂的画面格格不入的是,在柜台最左侧也是声音最低处,一张自成一片天地的小方桌处彻底没了声音,好像不属于热闹的酒馆。
一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女子独占一桌,小火盆,包裹严实的白色棉裙,一壶热茶两只茶盏,一根依桌而立的青竹,女子安静无声,静坐淤泥中却不染半丝泥尘,仿似天人。而那些言行粗犷甚至放浪的汉子哪怕很多人都是数人挤一张小桌也没人往这边踏上半步,好像双方之间隔着无法跨越的线,泾渭分明。
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当然少不了有人装作无意却偷偷撇上一眼,立即收回目光,却也没有半分亵渎。
大家都知道女子叫瞎姑娘,更早之前是没人敢这么叫的,不过后来瞎姑娘自己默许了,那挨天杀的混蛋也就没找茬的由头,只能恨恨由着他们叫。因此也搞得甲庚街很多新人都不知道瞎姑娘的正真芳名,多可惜的一件事儿。
“至于为什么叫瞎姑娘,瞧见那根青竹杖没?当然是因为瞎姑娘目不能视了呗!”离柜台也是那张小方桌最远处,正对着堂门的方桌上,一名瘦小汉子压低声音说了句,然后便大口灌酒。
同桌另外穿着整齐的四人正襟危坐,显得有些紧张,压着声音小心问道:“前辈口中‘找茬的挨天杀的混蛋’是谁?很厉害吗?”
汉子瞥了眼凑在跟前的脑袋,一脸聆听教诲的四个雏儿,眼角一个暗示,接着便继续灌酒。
四人中留着一根冲天辫的年轻人扫了眼桌上四五只空酒壶,立即识趣呦呵声掌柜的再上五壶好酒,熟肉五斤!
瘦小汉子满脸欣慰,赞了声孺子可教也,凑上自己脑袋,神秘兮兮诈唬道:“可别怪我没提醒,“挨千刀的混蛋”这几字你们心中骂了就好,可别让人听着,万一要赶巧进了那家伙耳朵,千万可别拉我下水,说是我常道德告诉你们的!”
“有这么玄乎?这恶人谷的男人谁还不说点糙话,有这么严重?”四人中一个壮硕的男人挠着脑袋,小声嘀咕句,显然对常道德的话有些质疑。
“操!还不信老子!”常道德大怒,威严受到挑战的他把酒碗重重往桌面一撞,憋红着脸数落道:“知道有多少人就因为瞎姑娘这寻常称呼被摘了吃饭的家伙吗?那家伙可是个敢因为一句糙话一夜连剁七人的变态!恶人中的恶人!”
见引路人震怒,这伙人中最玲珑的家伙赶忙瞪了眼不开窍的同伴,起身给常道德满上酒水,姿态放的相当低,“褚山这蠢货刚上道,而且天生脑子不好使,您大人大量,千万别上心,喝酒,喝酒。”
这马屁虽不高明却极为受用,常道德浑身舒畅,仰头把酒干光,不忘斜眼训斥道:“就这脑子还混恶人谷,迟早要被人摘了脑袋换酒喝。”
一帮家伙小鸡一样啄着脑袋,连连称是,这个说着要不是您咱们连恶人谷的城门都进不了就被人当贡品给收了,那个说以后在甲庚街立根还得仰仗着您多多照顾,好不热闹。
隔壁一桌见这边马屁连天,纷纷调侃道:“呦,常缺德你这穷鬼,又卖消息骗酒喝啦?哎呀我说你们这几个雏太傻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甲庚街上随便拉个人问问不就知道啦,非得给这穷鬼送银钱。”
四个前脚刚入恶人谷的家伙哪敢搭话,赶忙低头喝酒装作听不见,新人就要该新人的觉悟不是?
在甲庚街厮混久了的常道德可就没这些顾虑,就跟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指着笑的最恶劣的一个家伙破口大骂:“许长三你这厮最不厚道,不就仗着自己比我多几手把式?忒欺负人了,有胆子跟小把头比划去。”
“去你大爷的,有胆子你去找小把头单挑啊,我打赌让你双手双脚也能弄死你五十个,额不,一百个。”许长三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嬉皮笑脸反击。
一阵哄笑。
常道德哼了声,忽然乐了起来:“滚你丫的,你当我是你啊,嘿嘿,也不知道谁脑子不好使找抽,竟然……”
“打住,打住!”见这专门接雏骗酒钱的缺德鬼要揭丑事,许长三立刻焉了,端着酒嚷道:“常大爷我错了还不中?是我对不起您,这杯酒先干为敬。”
常道德哈哈一笑,神清气爽。
这家伙武力值不行,嘴上功夫却极为了得,谁谁谁今天在谁手上吃瘪了谁谁谁昨天被谁给揍了都逃不出他的耳朵,简直就是甲庚街的天字号顺风耳包打听,甲庚街几乎没谁的小辫子没被他揪过,更可恨的是这货一和人斗嘴就祭杀手锏揭老底,大家伙的干脆将他改了名——常缺德,倒也名至实归。
常道德别提多得意了,腿往长板凳上一架,意气风发,“这甲庚街谁不知我常道德是第一号包打听,那大街上随便拉的路人能和我相提比伦?不是我老常吹牛,只要是在甲庚街混的,管你是谁,什么时段拉屎撒尿我都掌握的一清二楚。”
酒馆内立刻有人起哄:“那小把头呢?啥时候拉屎撒尿你也知道?”
“小把头咋了,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不是?只要他没遁出凡尘……”正在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常道德忽然跟被卡主喉咙般顿住,因为他瞧见了一大片幸灾乐祸的神情,就在他感觉不妙时身后传来一声催促:“接着说啊,你这缺德鬼怎的老在关键时刻卡蛋子。”
常道德就跟吃下一坨绿头苍蝇般,身子一僵,缓缓转身。
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双手环胸倚靠在门边,双肩上融成水珠的雪花证明他站在这已经有不短时间。此时他看着脸色尴尬瞪着自己的常道德,一耸肩无辜道:“瞪我做什么,别大喘气赶紧的接着说,大家都还等着你的下文了。”
“您老咋跟个鬼似得悄无声息,起码弄出点动静让我有心理准备啊。”常道德欲哭无泪,哭丧着脸,就跟死了亲爹一样,“都是这帮王八蛋混犊子给我下套,我跟您一样是受害者,老大您千万别和我计较,来,喝碗酒驱驱寒。”
年轻人接过常道德递来的酒喝了口,一本正经道:“可我真的想知道后面你要说啥。”
常道德抹了把冷汗,口风立马来个大转变,指着前堂等着看乐子的汉子们,很不要脸道:“我就是想训斥训斥这些乡巴佬,小把头是谁?那可是上界天人下凡,虽身在凡尘却不沾染半丝尘垢,岂是这些肉眼凡胎的粗鄙武夫所能轻易揣度的。”
嘲讽挖苦骂声大起,年轻人做了恶心的表情,替所有鄙视常道德的汉子做了个总结:“你不仅是缺德鬼,而且极其不要脸。”
汉子们纷纷叫好,对年轻人一针见血的评价给予赞同。
年轻人不再理会周围调侃热闹的人群,径直走到柜台前,搓了搓手道:“那几个生食有人接应,没法下手。”
整日窝在柜台里算着怎么也算不完的烂账的路老头,头也不抬继续播着算盘继续算着烂账,只是嗯了声。
年轻人继续道:“给那几个生食引路的人我知道,是吴老鬼的手下,也应该是吴老鬼的主意。”
路老头沾了点口水把账本翻了页,随口道:“几只不成气候的狗腿子,也值不了几个钱,想要给他便是。”
年轻人敲着柜台,表情不知咋得竟然有些心疼,就像割肉般,“虽说就当是送给那老鬼买棺材的钱,但这次我很不高兴。这几个生食有些名头,脑袋值不少钱,所以能买很大一副棺材。”
这个好像除了酒馆账单其他什么事都不上心的老独眼龙破天荒从账单里爬出来,有些昏黄的独眼盯着年轻人,感叹道:“都说我是甲庚街排第一的抠门铁公鸡,我看啊这个位置应该让给你。”
“别,你都做了二十年了,我哪敢和你争。”年轻人嘿嘿一笑,搓了搓手,忽然道:“要不过些时日想些法子把这几颗脑袋摘回来?这棺材钱我不想出了,随便给那老鬼找张席子裹尸得了,省钱!”
老独眼龙翻了个白眼,正准备说些什么,厚实的门朴子被人从外面彻底掀开,一大股寒风卷着雪片灌进前堂,吹的火盆里烧着的炭火明显矮了几分。
而门朴子就这么一直掀着,任由寒风灌入。
喝酒的汉子们虽然壮实,但也耐不住寒风这么一直吹啊,更何况人人脱了外衣甚至很多人光着上身,当即有人开始骂娘了。
这人就是很缺德的常道德,只是当他看到清一色皮甲薄衫站在门口的五个光头大汉时却愣住了,这几个家伙不是应该死在城门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