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小东趁着无事，在林场里随便转转，就看到刚才的那个小孩被绑在一根木头柱子上，现在可是六月下旬，日头是很毒的。
小孩被晒得全身赤红，身上的汗不等流下来，就被蒸发干了。
“怎么能这样呢？”趁着无人，邱小东赶紧走过去，将小孩的绳子解了。
小孩子愣愣地看着邱小东，一动也不动。
“你怎么了？不会晒傻了吧，快到阴凉处啊。”邱小东催道。
“我不过去。”小孩子还很倔强，嘟囔道。
“你不过去，等下你的皮都要晒掉。”邱小东警告道，然后强行将他拉到树荫下。
小孩虽然说着不到阴凉处，但邱小东拉他却没有感觉到他的反抗。
果然是小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邱小东问道。
“戴军。”小孩爱答不理地回道。
“听说你爸爸是对越反击战的烈士？”邱小东轻声问道。
“嗯。”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从戴军重重的语气中，邱小东还是感受到了戴军心情是很郑重的，充满了自豪。
“你妈妈呢？”
刚才戴猛山的儿子回答邱满仓问题时，越过了戴军的妈妈，直接提到了戴军奶奶去了，这让邱小东感觉很好奇。
“改嫁了。”
邱小东眼神一定，盯着戴军，从他的声音，邱小东既没有感觉到愤怒，也没有感觉到思念，他的语气是那种说到陌生人时候的语气，仿佛这个人与自己无干。
既然从他语气中发觉不到什么，那就看他的眼睛，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邱小东失望了，他在戴军的眼睛里也没有观察到任何别样的情感，就是那种极为平静，说到陌生人事情时候的样子。
邱小东在用自己对比着戴军，戴军是爸爸战死后妈妈改嫁，而自己前身是妈妈抛夫弃子回城去了，他能如此平淡的面对这一切，很可怕，不知道是他掩藏的太深了，让大家看不出他扭曲的心灵，还是他真正的淡漠了这一切。自己要不是不是原来的邱小东，肯定做不到现在这样的平常心。
“你爷爷呢？”
邱小东原本想着说声“对不起，提到你的伤心事了”，但是一想人家自己都淡漠了这一切，自己再说这句话，有些可笑。
“很早以前发生泥石流，死了。”
虽然这两句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邱小东还是明白了，那就是有一年这里发生泥石流，他爷爷没有躲过，死了。
可怜！
这是邱小东的评价，小小年纪，亲眼看着亲人一个个逝去，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活到现在的。
“你偷钱干嘛？”
戴军紧抿着嘴巴，没有说。
“我能从你眼睛里看出，你偷钱不是为了吃喝，你对乡亲们有愧疚之意。”邱小东轻声道。
“我没有。”
邱小东嘴巴撇撇，也不明白这个“我没有”是什么意思，是没有愧疚之意？还是其他……
这些个中二少年，真是难办啊！
“你家里没人了，你怎么生活？”邱小东问道。
“有人。”
嗯……？这就奇了怪了，戴猛山儿子明明说他家里没人了的啊！
“你家还有谁啊？”
邱小东猜测可能是他的叔伯。
“大黑。”
“大黑？”
“大黑。”戴军扯起嗓子喊了一声，马上就传来一声狗叫，没多久，一只全身乌黑的大狼狗跑了出来，眼神瞥了一眼邱小东，就让邱小东全身冰冷。
好有威势的一只大狼狗！
戴军用手轻抚着大黑的毛发，大黑很享受的闭着眼。
戴军道：“我家的大黑最厉害了，要不是它，我和奶奶早就饿死了。”
这是戴军第一次主动说话。
“哦，大黑是狼狗吗？”邱小东看大黑虽然很像狼狗，但他还是察觉到了一点不同，有点像狼，于是问道。
“不是，大黑是我家以前的大母狗进山和狼交配后生的。”
“哦。”邱小东有些惊讶。
“它很厉害？”
“那当然了，林场里没有一只狗敢在它面前叫唤，以前，它还抓了一只小野猪回来。”说到这，戴军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豪。
“真不错。”邱小东真诚地夸赞道。
两人毕竟是同龄人，谈得来，再加上邱小东特意的迎合，戴军很快就放松了戒备，和邱小东真诚地交谈起来，戴军还变被动为主动，问了邱小东名字，很多山下的事，还有洪都的事。
“你知道南桂省怎么去吗？有多远？”戴军突然问道。
“这个具体我当然不知道怎么去，不过，只要能坐上火车，又认识字，最重要的是，身上要有钱，这样哪里都可以去。”邱小东笑着道。
“哦。”戴军闻言有些失望。
“怎么了，你怎么想去南桂省？”
“我想去看看我爸爸。”戴军低落道。
邱小东闻言心中很是震动，他似乎已经知道了戴军偷钱的答案了，那就是凑足盘缠，想去南桂省看看自己的爸爸，那个已经死去了六年多，自己却不曾到他坟头跪拜过一次爸爸。
他爸爸死的那一年他多大？是八九岁而已，还不到十岁的一个小孩子，就再也看不到自己爸爸了，没多久，不堪这样贫困生活的妈妈就改嫁了，邱小东不知道这些在年幼的戴军的心里刻下了什么样的痕迹，但已经让邱小东感觉到了深深的震动。
如果是自己遇到这些，自己会怎样？
邱小东不敢想象。
“乡里县里没有安排你们去南桂省看看吗？”邱小东颤声问道。
“没有啊，就是我爸死的那一年，镇上给了我们一张革命烈士证明书，就再也没来过了。”戴军道。
七九年，樵乐乡还是石笔公社管辖，后来改称石笔镇，今年初，樵乐乡从石笔镇划拨出来，所以，樵乐乡很多时候，很多事，都要提到镇上。就好像邱胜利一样，他是在石笔镇组织修水库的时候出的事，所以，是石笔镇来慰问邱小东，给的慰问金，哪怕这个时候，樵乐乡已经从石笔镇分家出来了。
邱小东这才想起自己前世看到的一些关于对越反击战烈士亲人新闻，大多烈士牺牲时只有二十岁左右，他们很多人都没有留下后代，戴军爸爸好歹还有个儿子。那些烈士的父母，生活困难，根本没有足够的钱跑上千里去祭扫自己的儿子坟墓，有些人在二三十年后，才在好心人的帮助下，能够得以看一眼儿子的坟墓。
这也许就是他们最后一眼了，因为他们也太苍老了。
想到这，邱小东心中有一种难言的愤怒。邱小东轻声道：“我帮助你去南桂省。”
“你？”戴军一愣，道。
“小东，该回去了，我跟他们谈好了，他们明天就会去砍树的，你五天后可以来拉第一批木头走。”这时邱满仓道。
“知道了。”邱小东回了一声，又对着戴军道：“你还没下过山吧，跟我走吧，就今天。”
戴军想了想，郑重道：“好，你帮了我，我以后听你的。”
“什么帮不帮的，我只是尊敬你爸爸是烈士罢了。”邱小东笑道。
“哎，你个小鬼，怎么自己出来了，谁给你解的绳子？”戴猛山的儿子指着戴军，纳闷道。
戴军走到戴猛山前，道：“山爷爷，我只偷了一百二十五块七角钱，都被他们搜到了，其他的没有了，我现在下山去了。”
“你下山干嘛？山下你又没有亲人。”戴猛山楞道。他以为戴军只是想下山去玩玩，不清楚戴军的这个下山和他的意思不一样。
“我跟着东哥走，东哥说他会帮助我的。”戴军一指邱小东道。
“那你去玩玩吧，你长这么大，还没下过几次山吧？”戴猛山以为是两个小伙伴之间想在一起玩玩，这让他想起了很早以前自己和邱满仓也是这样的。
戴猛山一直跟着邱小东等人到了山腰处，这倒不是他多热情，要十里相送，而是，他想来看看，邱满仓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家真买了一辆拖拉机？
看到邱小东插钥匙，开动拖拉机，他才真正相信，邱满仓家是真的发达了！
“这是拖拉机？跑的好快啊！”戴军有些好奇和兴奋，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拖拉机，更不用说坐了。
“这个不算快，还有更快的小轿车呢，国外还有跑车，那个可以一个小时跑几百里，天上还有飞机，几个小时就可以从这里飞到南桂省。”
“真的吗？那太好了。”
……
拖拉机开到邱家村，邱小东就发现村里，特别是自己家前，围满了人，其中还有很多猪、羊、鸡这些动物，还有很多人或者提着个篮子，或者挑着扁担。
“来了来了，小东来了。”
“大家快让让，让小东的车进来。”
众人自觉的招呼道。
邱小东下了车，道：“这么快就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要明天早上才来呢！”
众人齐齐呵呵笑，有人大声道：“就等你来称重了。”
邱小东看着这杂乱的样子，想了想，道：“我们按照东西来称重，怎样？不然乱的很。”
“你说了算。”大家三三两两道，更多的还是沉默。
“那就先称猪吧。”邱小东又对邱满仓道：“爷爷，你帮我叫几个屠夫来吧。”
“不是说要生猪吗？”邱满仓疑惑地问道。
“有些厂子要生猪，他们自己去杀，有些人只要猪肉，我们要帮助他们杀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