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妄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天，那是他人生中巨大的转折点和一切噩梦的开始。
他和他的叔伯们跪在大殿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甘，可是，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反抗。
他跪在最前方，挺直了背，忍受着四周灼灼的目光。
他月白的长袍上染着斑斑血迹，周遭传来的血腥味让他作呕。
只听，龙椅上那个端坐着的人带笑的声音：“瑾年，你来了。”
瑾年，赵瑾年，长乐公主。
他听说过她。但那又如何，与他无关。
只见眼前纯白的大理石地砖上出现一道艳红的裙摆，随之一道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响起：“父皇，儿臣要他。”
四周灼灼的目光又深了一层，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讶异地抬起头，只见少女葱白如玉的手指直指自己。
皇帝的笑容滞了一下：“瑾年，你可知他是谁？”
赵瑾年点点头：“儿臣当然知道，陈国亡国之君，离妄。”
听到“亡国之君”这四个字眼的时候，离妄猛地垂眸，眨了眨眼，只觉得这大红色有些刺眼，刺得他眼睛生疼。
那鲜艳的颜色，与那日他宫中的颜色一般无二。
他想，他之后那样恨赵瑾年，也许是因为她口中的“亡国之君”和她那日大红的衣衫。
皇帝的笑容未减半分：“瑾年告诉父皇，为何？”
赵瑾年下意识地抚向腰间碧绿色的玉佩：“儿臣身边，正巧却一位侍卫。”
皇帝摇摇头：“这个理由，还不足以说服父皇。”
赵瑾年眯了眯眼，心一横，说道：“儿臣喜欢，见一个人生不如死的活着。”
闻言，离妄抿了抿嘴。
皇帝则是眼中生出几分满意之色：“那便好，瑾年，父皇啰嗦了些许，但你莫要忘记自己肩上的责任。”
责任，赵瑾年的责任。
离妄眯了眯细长的丹凤眼，赵瑾年的责任，他略有耳闻。
大兴皇帝可能命苦，先有二子一女，皆早夭。中年之际得了赵瑾年一女，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也算是平平安安地活到了十八岁。
十年前，终于又一位妃子有孕，都说是位小皇子，出生时却是一位公主。彼时的皇帝年岁已高，大失所望之际也便对皇子这件事心灰意冷了，也不再强求什么，一心一意地培养赵瑾年。
所以这些年来，赵瑾年一直都是被当做太子培养的。所以，这大兴的天下，以后是什么样子的，谁也说不准。
赵瑾年，由于立下赫赫战功，深得民心，亦是全朝默认的下一任皇帝。
他抬起头，幽深的眸子打量着身前的少女，也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二九年华，便平定无数战乱，从小熟读四书五经，琴棋书画也算是样样精通。可以说，这位长乐公主，未来的大兴之主，比起他来，堪堪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瑾年行了个礼：“儿臣明白。”她倏地转向他，“起来，跟我走。”
离妄这才看清她的脸，当真是绝世。
只是那双明艳的眸中，却蕴藏着些许的戾气。
不愧是常年征战沙场的人，那本属于女子的娇弱的面容上，却有着隐隐的英气。
他缓缓站起身，却是只字未言。
赵瑾年见此，也并未说什么，只是向皇帝行了个礼后便拉着他告退了。
天空乌压压一片，他半眯着眼，回首看了一眼跪在大殿上的亲人，然后任由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姑娘拉着自己前行。
突然，少女松开手，转过身，凝望着他：“今日起，你便是我赵瑾年的人了，你可以憎恨这大兴的每一个人，唯独我，不可以。”
他注视着她良久，终于，说了一句话：“吾国已亡，吾即为亡国之君，既亡，何苦生。”
啧，真是爱国。
离妄在心中狠狠地嘲讽了自己一下，然后面上渐渐浮现痛苦之色。
既然决定了要演这大半辈子的戏，当然要做全套才是。
“我父皇不会让你们死。”赵瑾年没察觉到任何异常，她仰头，长吁一口气，“不出七日，你的叔伯们便会发配边疆守我大兴国土，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他会让你们见识到，你们陈国在我大兴的统治下是怎样走向更高的繁荣的。”
离妄眼角微微泛红：“你们赵家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心。”
赵瑾年看向他，摇摇头：“你错了，我跟他们不一样。无论身处何种境地，我都会保护你。”
离妄讶异地看着她：“为何？”
赵瑾年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或许很多年后我会告诉你，亦或者你自己想出答案。不过在我死之前，你，永远都不会死。”
离妄没有说话，他从不相信，他对赵瑾年这个与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有什么重要意义。
赵瑾年也知他不会相信，不再说什么只是带着他继续前行。
离妄发现他们越走越偏僻，最后四周竟没有一位宫人，他淡淡地问了一句：“你这般尊贵的公主，怎住的如此偏僻？”
赵瑾年随口答：“我自小体弱多病，太热闹的地方我受不了。”
离妄接下话题：“所以你从小习武。”他顿了顿，“你父皇当真是疼你。”
赵瑾年对上他复杂的凤眸，无声地叹了口气：“其实，也不过是自小没有母后呵护罢了。再者说，我本就是女子，不为大兴立下些功劳，登基时怎得民心。”
赵瑾年之所以身体不好，有一半原因来源于她母后。也正因如此，她母后在生下她之后便一病不起了。终于，在她不满一岁的时候便离开了她。
所以大兴皇帝才把赵瑾年当宝似的呵护。一方面是因为他对赵瑾年的重视孩子，一方面处于对年幼丧母的她的疼惜。
想到此处离妄神使鬼差地伸出手抚了抚赵瑾年的头发：“会好的。”
赵瑾年浑身一僵，只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了。
她眨了眨眼，把眼泪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他果真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就像那透过乌压压的天空中，一缕温暖的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