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若虚哭了,这坚强的族长,难得一次哭了,起码颜温城长了那么大,从来没有看到父亲哭过。不过他哭得也很隐秘,除了颜温城看到外,估计也就赤赫看到了。
颜若虚自己也不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哭是在多少年以前了,是叔叔颜春越的死?还是有一年的冬天的极寒冻死了半数的族人?他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当族长当得越来越没心没肺了,他习惯了战争,习惯了天灾,也习惯了死亡。他竭力给他儿子一个比较愉快的童年,就是不希望颜温城大了老了以后,回忆往事,记忆里除了痛苦与死亡,就什么也没留下了。
他会催促儿子好好练功,但是从不逼迫,反正等儿子十二岁的时候,儿子也会加入战乐园,在战乐园里,再好好练也不迟。虽然加入战乐园也会很危险,但是可以拿战功为儿子在战乐园里谋一个位置,可以不用冒险就能直接进入战乐园。现在他已经取过十九个敌军首领的首级,再有一个就可以帮儿子谋到位置了。
“是我害了你。”颜若虚自言自语地低声嘀咕着,“要不是我之前请求统帅有小战事先考虑咱们的部落,恐怕这次还轮不到我们上阵。”
颜若虚又想起了他第一次上战场时的事,那是他十二岁的时候,按照他们家族的传统,长子成年以前必须上战场感受一下战争的氛围,哪知他第一次上战场就迎来了氓族和呼格族两大族之间的大战,那场战争刷新了他的世界观,那时候他才知道世界是多么的大,才知道世界是多么的神奇。
在战场上,他本来是在队伍靠后的位置的,但是不断和敌军的冲撞,拼杀,他竟然慢慢地移到了队伍前方,他们部落杀退了好几只部队,后来遇到了矮子吹箭,部落战士死伤惨重,他也不小心被一箭射中大腿,倒在战场上,随便来一个人就能结果他。
颜石这时跑过来抱着他就跑,颜石不敢背着他,战场上到处都是流矢,背着他,可能他就被流矢射死了,只有抱着跑才能最大程度的避免流矢对少主的伤害。父母根本没时间和精力照顾他,只是叫颜石带着他躲。
颜石肩膀上还插着两只小箭,但是竟然还能抱着他在战场上四处躲避。在躲的过程中,不断有小箭刺到颜石的身上,颜石依旧顽强地抱着他四处跑,看着颜石身上扎着的十来根小箭,他都感觉有点痛。不知过了多久,小箭变少了,没过多久,父亲也回来了,母亲却再没能看到。父亲就跟刺猬一样,浑身上下插了上百只箭,他把大刀丢在一边,微笑着对他说以后部落就要靠他了;他还夸奖颜石是个硬汉子,跟石头一样坚硬,给他赐名颜石。
父母死后,他很茫然,痛哭不已。叔叔颜春越怎么安慰他,都没用。在回去的路上,叔叔把他安排和颜石坐在同一辆马车上。颜石身上伤很多,但是没有多少表情。而他在车上,还是呜呜咽咽个不停。颜石问他,哭什么。当时他以为颜石不会知道失去亲人是什么样的感觉,谁知,颜石说他父亲也死了。
他很惊诧颜石这样平静的表情,颜石接着说他几个哥哥前两年都战死了,他都习惯了亲人的死去,哭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一定要强,以后回来报仇。他似乎也接受了这种说法,一定要强,哭解决不了问题。
回到部落没多久,同胎出生的弟弟和妹妹便被接到战乐园去了,好在先前父母亲两人斩杀的敌人首领比较多,而当时氓族由于战争大量精英死亡,需要许多后备力量,所以弟弟和妹妹都没有接受挑战就进入了战乐园。而他却成了族长,需要照看着部落,根本不可能去战乐园培养磨砺自己。只有叔叔颜春越能教教他武艺,但叔叔武力也有限,很多东西需要自己去琢磨。
他当族长还没有一年的时间,就被氓族征召出战,虽然是小战争,但是对于他一个十三岁都没有的族长来说,却不容易,很多时候是叔叔颜春越手把手教他。当然,颜石虽然不能教他什么,但是他们两个共同促进,互相提高。不在战场上,他们就私下里切磋;在战场上,作为他亲卫的颜石,两人总是互相依靠。可以说没有叔叔,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带领部落生存下去;而没有颜石,他就不会有精神助力,即使有叔叔的帮忙,他恐怕也已经沉沦。
他们打了一仗又一仗,两人的身体素质也变得越来越好,武艺也变得越来越高。他们想着通过变强,好复仇,好不让自己部落族人简简单单就死去。可是,打了那么多年,他们也提升了那么多,而族人越打越少,部落越来越穷,不要说复仇了,能保持先前的荣光就不错了。
他记得他父母还在时,部落大概有上万族人,然而,这么多年下来,部落里族人不过四五千。记得几年前,打完一场恶仗后,颜石对他说:“少主,我累了,本来想着磨砺自己,增强自己的实力,好复仇,可是打了这么多年仗,实力没有增加多少,身边的兄弟却一个个地死去了,我们部落过得越来越差。这么多年下来,我总算明白了,我们的敌人不是呼格族或者其他什么部落,我们的敌人是氓族,我不愿再帮敌人战斗下去了,请把我安排去干其他事吧。”
他本来很舍不得,但是颜石跟了他那么久,怎么可以不满足他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呢?他让颜石去当猎人去了,不用帮敌人作战了,也不用亲眼看着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一个走了,而他自己却还要帮着敌人作战,还要不断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去。
这次作战,也不知道颜石从哪听到的消息,说他这次作战是他为自己的儿子取战乐园进场券,颜石竟然主动来报道,希望参加这次战斗,他推脱不过,又想着可以和老朋友一起作战,心里也很高兴,也就同意了。
只是没想到,自己冒失地同意,结果却葬送了老朋友的命。他还有多少老朋友,不要说老朋友了,现在,在部落里,还有多少老族人,死了,都死了。
这寒怆圈,只有无边的战争和持续的死亡,没有任何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