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春光如期而至,空气变得温暖,天空变得晴朗,风儿裹挟着花香,肆意地飘荡。
柳映雪起了个大早,兴冲冲地往丝织厂赶去。
兴华丝织厂经过近乎两年的低迷期,终于迎来了曙光,订单象雪片一样飞来,可是机器设备的老化,让生产量始终跟不上订单的速度。为了能解决这个问题,柳映雪带领着一班技术人员,经过艰苦的钻研,几经失败,终于研制出新型的缫丝机。今天是厂里新设备试车的日子,这让柳映雪的兴奋有些个按捺不住。
柳映雪快步走进缫丝车间。谁都能看得出来,今天的她与往日不同,兴奋、紧张全都写在了她的脸上。
林鹤鸣同柳映雪一样紧张,这可是他们用了近一年的时间才研制出来的,图纸画了有几十张,不断地失败,不断地改进,终于要在今天试车了。林鹤鸣的手心直冒汗,眼睛死盯盯地看着那几台缫丝机,好像生怕那些机器会长脚跑了似的。
沈如玉这几日咳嗽得越发厉害了,眼底里蓄着血丝,脸色也是苍白得很。自从在镇江安了家,她总想着能把林清风也叫过来,一家人生活在一块儿。可惜,林清风并不买账,似乎是还在记恨着她。这样的哀怨积攒在心里,十几年的折磨,让沈如玉的身子是每况愈下,大不如前。她想着再给林清风写封信,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给他写信了吧,想到这些,沈如玉的眼泪一滴滴地滚落下来,近乎三十年的夫妻情分,被她一丝丝地剥落,竟没剩下一分。她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事儿,懊悔不已,她多希望,有一日能对着丈夫说出自己的悔恨,能得到丈夫的谅解。这几日身体的不适,更是让她深感不安,总觉得要不久于人世,内心的慌乱也就更增了几分。
在一片欢呼声中,缫丝机试车成功。所有的人都异常兴奋,他们欢呼着,跳跃着,情不自禁地拥抱,难以抑制地喜悦。这次的试车成功,标志着国内的丝织业将再迈一个台阶,产量的提升,品质的提升,让丝织业的发展有了更广阔的空间。
柳映雪早已激动地热泪盈眶,事业成功的幸福让她淡忘了曾经的那些苦难,淡化了她对逝者的思念。
林清风仔细地刷洗着每一个蚕匾,或许是他太爱这些蚕宝宝的缘故;又或许是侍弄这些蚕宝宝,可以让他暂时忘却郁结在心中的苦闷吧,他将所有的心思与精力全都用在了养蚕上。因为他养得精细,蚕宝宝并不负他的辛苦,它们使着劲儿地生长、繁殖、结茧。
林鹤鸣成了丝织厂的骨干技术员,因为忙于开发新技术、研制新产品,他没日没夜地画图、设计、摆弄机器,吃住都在厂里,竟有一个多月了都没顾上回家。这天一大早,他就一头扎进纺织车间,废寝忘食地研制着新型纺织机。
“林工,有人找你”,一连着喊了几声,林鹤鸣这才听见,他抬起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哥,是我,哥,这里”,林鹤峥朝着林鹤鸣轻轻地挥动着手臂。
“麟儿,你怎么找这儿来了,有事?”林鹤鸣快步走到兄弟面前。
“哥,娘病得厉害,姐让我来找你,叫你快些回家看看”,林鹤峥一脸的焦急。
沈如玉已是气息奄奄,她努力地微微睁开眼睛,用目光搜寻着整个屋子,像是在找什么人。
“娘,麟儿去叫龙儿了,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凤儿已经在母亲的床头守了几个昼夜,她深知沈如玉在找什么,想要什么。她虽已嫁人,却是姐弟三人中,与沈如玉关系最近的一个。她早已差了人去给林清风报信儿,希望父亲能够赶来见母亲的最后一面。她亲眼目睹了这些年来,沈如玉如何含辛茹苦地拉扯他们,父亲如何地与母亲生分。她在心底里记恨着林清风和柳映雪,她总是觉得,母亲才是这场感情纠葛中,最受伤害的一个。
林鹤鸣飞奔着回到家里,一进门便扑到沈如玉的床前,高声地叫着:“娘,娘,是我,我是龙儿,娘,娘,您看看我,娘”。
沈如玉已是气若游丝,她努了努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急得姐弟三人忙围了过来,准备聆听母亲在人生的最后一刻里,想要说的话。
“孩子们啊,我的孩子们”,沈如玉断断续续地说出来憋在心里很久了的话:“我已是时日无多,有些话必须跟你们姐弟说清楚,不然,我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闭不上眼”。
接着,沈如玉抛出了一计重磅炸弹:“我,不是你们的亲娘”。
这句话,就像是一声晴天霹雳,在姐弟三人的头顶炸响。
林清风接到凤儿传来的信儿,在心里来回地颠了几个个儿,最终还是决定去镇江看望沈如玉,他想要送她最后一程。
沈如玉在人生的最后一刻,终于看到了一家团圆的场景,她不停地流着泪,望着与自己分开多年的丈夫,她将自己的委屈、想念、悔恨,全都哭了出来,那哭声让人心酸,让人感叹。她争了一辈子,得到了许多,却也丢失了许多,个中的苦甜,或许只有她自己方能体会。
父子四人围在沈如玉的床头,也陪着她一起流泪,一起唏嘘。
终于,沈如玉慢慢地阖上了眼睛,轻轻地咽下了她的最后一口气,。她把堆积在心里的所有情绪,都用哭声完全发泄出来,之后,便平静地离开了这个让她揪心、让她争斗了多年的人世。
林鹤鸣母亲去世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丝织厂。柳映雪自然是要以一个厂领导的身份,前去哀悼,表示慰问。
走进灵堂,柳映雪一下子就怔在了那儿,那张遗像让她倒吸了好几口凉气。“这不是沈如玉吗,那么…,林鹤鸣就是…”,柳映雪不敢再往下想。她只觉得头晕目眩,一阵反胃,两腿发软。她踉跄着走出灵堂,站在院子里,深深地呼吸着,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
过来好一阵儿,柳映雪这才平复了心绪。她转过身,想要再去灵堂,只走了两步,便又一次怔在那里。她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着,惊异让她觉得呼吸困难,刚刚平复的心绪一下子又都涌了出来,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
与此同时,林清风也看到了柳映雪,他的惊异自然不比柳映雪少。
两人都怔怔地站在那儿,一时间竟都说不出话来。空气在这一刻,似乎也凝结了,就像是凝结了的两个人的感情。十几年的思念,十几年的愤怒,在这一刻,让人血脉贲张,泪水夺眶而出,打湿了面庞,打湿了衣襟,滚落的泪珠,串起彼此的思念,将分离多年的爱人紧紧地连在一起。
春花总是开了又谢,秋光也总是去了又回。人世间的轮转,谁说不是首尾相应,到头来,终究是该聚的聚,该散的散;人世间的纷扰,谁说不是春花秋月,到头来,终究是尘埃落定,善恶必究。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相爱的人在那个年代,却有着不能回避的曲折。换作今天的你我,或许会更多些争执,却不会如故事中的他们,那般隐忍,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