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开心还是伤心,无论是幸福还是不幸,日子都如射出的箭一般,在你眼前一晃而过,飞逝而去,再不回头。柳映雪生下龙儿已有整整两个年头,如今已是1924年的春天。
这一日,林清风从林老夫人的住处一出来,就满脸乌云。林老夫人自两年前在与沈如玉的争斗中失利后,身体是每况愈下,整日咳嗽,气喘,头晕,胸闷。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林清风看到母亲病的卧床不起,心里是说不出的着急和心疼。
一出林老夫人的院,林清风就转头对春生说:“我娘这些日子老说胸口疼,你再去镇江寻个西医来,仔仔细细地再给老太太看看”。
春生应了声后,就急急忙忙地去了镇江。
林清风打发春生去寻大夫后,自己就回到了书房。他呆呆地看着窗口那四方大的天空,回忆起这些年的一桩桩一件件,不由得唏嘘不已。当年的人都还在身边,可是当年的情分却已随风而逝,自己已经孤独地在这书房里睡了两年了,个中滋味只有自己可以体会,冷暖自知,却不能说与他人。
如今,妻子的眼里只有她在林家的地位才是最重要的,每日只是关心生意赚了多少,对孩子虽说也算关心,但并不肯抽出时间陪陪孩子,更不肯让林清风和柳映雪见孩子一面。
柳映雪也是终日愁容满面地躲在屋里,不肯出来。每次向春儿打听她的情况,不是说没吃,就是说只吃几口。林清风有心想要与她见面,劝劝她,可柳映雪连见面的机会都不肯给,更别提劝说了。
母亲因为丢了林家掌门人的权杖,也是成天界唉声叹气,病痛缠身,总是喝些个苦药汤子,可是身子却总不肯利落起来。
林清风想到这些,泪水早已流满脸颊。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得如此错综复杂,更不知该如何安抚这三个让他心痛不已的女人。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林清风满怀心事地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就昏昏沉沉地睡了。他梦到了柳映雪,他看到她在抽泣,他心疼地上前劝抚,柳映雪竟回身紧紧抱住他,轻轻地亲吻他,他兴奋极了,刚想要抱住她,可她却突然变了脸色,狠狠地说道:“你这个小人,你这个说话不算数的小人”。林清风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过来,再也无法睡去。
窗外,明月高悬,几朵白色的云朵轻轻慢慢地向西飘走。一阵清风拂过,那样的温润。这样的月夜,让人不由得想要出去走走。林清风慢慢地踱着步,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园子里。
园子里的杏花和迎春花开得正艳,一朵朵,一簇簇,好不热闹。淡粉色的杏花楚楚可怜的挂在枝头,迎着风儿轻轻地抖动;灿黄的迎春花舒展着蜷了一冬的枝条,跟随着风向欢快地起舞。
林清风静静地走在园子里,他无心看这满园的春色,却是一个劲儿地叹着气,与这一园子的勃勃生气倒是大相径庭。突然,他停住了脚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面,果然,柳映雪站在一棵杏树下,满树的杏花粉白相间,倒显得她的身影更加的单薄,忧郁。
柳映雪似乎也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轻轻回过头,看到是林清风。
林清风注意到柳映雪看见自己了,刚想要打招呼,不想柳映雪却别过头去,准备离开。林清风忙几步跨到柳映雪身边,一把抓住柳映雪的胳膊。
“放开”,柳映雪想要挣脱。
林清风好容易看见她,那肯就这样放她走。可能是林清风过于心急了,他没有察觉到自己使得力气有些大,只见柳映雪眉头轻轻皱了皱,说:“你弄疼我了”。
林清风一听这话,赶紧撒开这只手,另一只手却又轻轻地搭在了柳映雪的肩头,他急切地说:“那你别走,好吗?你不走,我就放开”,林清风紧紧地盯着柳映雪的双眼,他的眼睛里满是关切和急迫。
“我有话要跟你说,你得听我说几句”,林清风似乎在央求柳映雪。
“我没什么可听你说的”,柳映雪冷冷地说着,将自己的肩头从林清风的手臂下挣脱出来,转身要走。
林清风还是轻轻将柳映雪的胳膊拽住,然后大声说道:“你总要听我解释,你总得给我说话的机会”,说完,他只那样轻轻一拉,柳映雪就被他拉回自己面前。
柳映雪有些恼怒,她恶狠狠地盯着林清风,“解释什么?解释你为什么食言吗?”
柳映雪的话激怒了林清风,他轻声吼道:“没错,我是食言了,可你怎么就不肯听我说几句,难道是我故意食言的么?”
“故不故意,孩子都已经被你们抢走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柳映雪的眼泪夺眶而出。
“哪里来的你们,我跟谁是你们?”林清风也有些个激动了,“你是想说我跟沈如玉合伙算计你,一起抢了你的孩子吗?你是想说这个吗?”
“没错,就是这个”,柳映雪发疯着喊道:“你们两人狼狈为奸,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地骗了我,就是想让我再给你们生个儿子罢了”。
林清风一听这话,更是气得想要发疯,眼泪也不由得哗哗流出来。可他知道他现在还不能发疯,好不容易见到她,无论如何,今天也要把话全都说开,所以他还是使劲儿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小声吼道:“你给我住口!你个没良心的死丫头,什么话都能说吗?”
其实那话一出口,柳映雪也有些个后悔。她知道林清风当时也是迫不得已,才将龙儿归正。她也早听春儿说过,林清风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站在她的院子里,眼巴巴地望着她的房门,希望能与她见上一面。因为见不到她,林清风常常会在院子里轻声地哭泣好一阵,才肯离去。
见柳映雪不再嚷嚷了,林清风稍稍松了口气,他试探着解释道:“我没想到沈如玉会利用三叔公来抢孩子,三叔公开了祠堂,林家的那些个老人们全都众口一词,要求将龙儿的名分归正,我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这样。可是,我和娘再能说,也说不过那么多人啊”。林清风小心翼翼地看看柳映雪,觉得她似乎听进去了,就接着又说:“龙儿又被抢走,说到哪儿,都是我的不是。是我没能保护好你跟孩子,是我无能,是我对不起你”。
接着,他放低了声音,小声地贴在柳映雪耳边说:“饶我一回,嗯?饶我一回。你听我说好不好,我真不是故意食言的,事情变成这样,全是我的错,好不好?只是你别再气了,嗯?”
林清风的态度,以及林清风这些话,让苦闷了许久的柳映雪稍稍释然了。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流着泪,却还在哄她的男人,那颗因为伤痛而变得坚硬冰冷的心,也慢慢地变软,变热。
三月的天,还真是说变就变。刚才还好端端挂在天边的一轮明月,不知什么时候隐了身子,悄悄地躲了起来,只剩下一大片乌黑的夜幕,遮盖在落霞镇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