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马车,左溪二人带着仆从在大街上逛了起来。街上的商铺都开了门,各店家摆出的商品琳琅满目,酒家和客栈的旗帜飘飘。偶然一瞥,可以看到胡同口的角落里露出点点热气,凑近一看,或是混沌出锅,或是小小的剃头担子。路上行人虽多,却还不至于摩肩接踵。偶尔遇到几个扛着冰糖葫芦的货郎,偶尔看到角落里吹糖人儿的老汉,偶尔还有卖朱花首饰的妇人。
左溪看着热闹的街道,想起前世儿时随奶奶赶庙会的情景。酸酸的冰糖葫芦,甜甜的糖人儿,在眼前画出了甜蜜的回忆。明明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明明很多年都不再记起,明明连庙会是什么样都已忘记,可这个时候,嘴里满满的都是酸酸甜甜的味道,还有手中仿佛能触摸到的粗糙的手……
“大姐”左茗看到左溪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禁喊道。每次都是这样,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的时候就会神游太空。偏偏让人觉得心疼,觉得她好像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左茗上前拉住她,紧紧的抱住她的胳膊,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又喊了一声“大姐”。
左溪笑了,觉得自己太过自怨自艾。自己能够重活一世,有慈爱的祖父母,疼爱自己的父母和叔婶,宠爱自己的哥哥们,还有一个活泼善良的妹妹,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上次给你说的那句哩语你还记得吗,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的那个。”左溪拉着左茗的手笑着问。
左茗感觉到左溪突然间变了,可哪里变了又说不上来,只得把它放在一边,回答道:“记得。”
左溪指着墙角的剃头摊子对左茗说道:“你看,是不是一头是热的,一头是凉的。”
左茗看着摊子点了点头。眼睛一瞥,被旁边首饰摊上的小饰品吸引。左茗拿着朱花在连月头上比一比,又拿只簪子问连岁好不好看。
左溪拦着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命流萤买了好多冰糖葫芦,随行的人一手拿了一个还不止。一行人走走停停,很快,流萤她们的手里多了很多的东西。
忽然,她们看见前面围了一群人,从里面传来女子的哭泣声和男人的怒骂声。左溪一个没拉住,左茗就跑到了人圈外。左溪赶紧追上去拉住了左茗。刚巧,人群是在古玉轩外面,左溪就和左茗站到了古玉轩门口的高阶石栏内,正好可以看到人群的全景。
只见那地上跪了一名女子,十三四岁的样子。衣服上一个补丁接着一个补丁,胳膊上还被人撕下一块,露出白白细细的胳膊。骂骂咧咧的那个男子满脸横肉,身后还跟着两个助阵的,指着那个女子道:“小贱皮,你今天再不还钱,我就把你卖到青楼。”
那女子泪流满面道:“何爷,求您再宽限两天,我现在实在是没钱啊。”
何爷上去踹了那女子一脚道:“没钱?没钱你哪来的药?”何爷又抓住那女子的头发和衣襟,往地上一摔。只听见嗤啦一声,女子的衣服又撕烂一块,露出白白的肩膀。那女子哭着拉着衣襟,跪在地上朝何爷磕头,哭求放过。
左茗看着义愤填膺道:“连月,我们下去,好好教训那个滚蛋。”连月也是一脸愤怒道:“好。”流萤看看下面的场景,又看看左溪,欲言又止。流剑的手放在放匕首的地方,好像只要左溪一声令下,她就会冲上去。而连岁早已经哭的不成样子。
左溪微皱眉头,放在身侧的手攥得紧紧的。听到左茗的话,也要随她下去。身子一转,眼睛却瞟到了那女子四处打量的眼睛。左溪心中一凛,赶紧拉住了左茗道:“等等,再看看。”
左茗皱眉道:“看什么,这还有什么好看的,那个男人该死。”
左溪不语,紧紧地拉住左溪,眼睛盯着那女子。刚才还不觉得,仔细一看,那女子说是家境贫寒,皮肤却是细腻,手上也没有茧子。眼泪流的也没有糊了脸,几滴泪珠挂在脸上更显得楚楚可怜。这女子长得也委实不错,裸露在外面的皮肤给她整个人添了几分风情。左溪没想到出个门儿就能碰到骗子。
左茗看到那何爷还要打那个女人,便急了,道:“姐姐,你别拉着我,快救人哪。”
左溪慢悠悠道:“急什么,又不干你的事,别坏人好事。”
左茗一愣道:“什么?”
左溪道:“你看那女人的手,再看那男子打那女人的部位和方式,再看那女子的眼神。”
左茗听左溪的话看去,女子的手很白皙。习过武的经验告诉左茗,那女子受伤的地方只是看着严重,实际上很轻。而那女子的眼神飘忽不定,虽掩饰得很好,可还能看出她在打量周围的人。
左茗还是很愤怒,但这次的愤怒不是对何爷而是对那个女人。左茗觉得自己的幼小心灵受到了重大的打击,攥紧了拳头用力地瞪着那个女人,拼命的忍住将要出眶的眼泪。
左溪感觉到了左茗的情绪,心道,:“这一幕对她一个八岁的女孩来说确实过了,不过这也是一个经验,古人早慧,左茗了解了这些对她以后也有好处,省得被不想干的人欺骗。”
“干嘛一副恨天恨地的样子,来,坐下。”说着又把手里的冰糖葫芦塞到左茗手里,“我们好好看看这一出行为艺术,顺便猜猜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左茗恶狠狠地咬下一个山楂,连岁拿出新的帕子给左茗擦眼泪。左茗嚼了嚼山楂问道:“什么是行为艺术?”
左溪道:“就是像这个样子,在大街上表演,偶尔也会拉上路上的行人一起。但是行为艺术家和这些骗子不一样,他们是善意的,希望通过他们的表演让人们认识到一些道理。而这些骗子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左茗问道。
“这些骗子通过表演骗取人的同情来取得利益,这些利益可能是财富,也可能是权势,或者其他东西。在他们的表演中入戏的傻瓜,会自觉或者被迫付出这些东西。”左溪道。
左茗撇撇嘴道:“我也是这些傻瓜中的一个。”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不行不行,我忍不住了,让我先笑一会儿。”
旁边忽然传来的笑声吓到了左溪和左茗,左茗听到笑声脸涨得通红,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司陌休看了赶紧停下来道:“你别哭,我笑的不是你。真的,我就是觉得你姐姐说的话好笑,真不是笑你。”
左茗忍住泪看着眼前的人,高高瘦瘦的男子,十三四岁的样子,一双丹凤眼里时常含笑,白皙的皮肤,高高的鼻梁,怎么看怎么是个已露雏形的美男子,但在左茗眼里是个怎么看怎么讨厌的坏人。
“哼,”左溪冷笑道:“依公子之见我哪句话好笑到让公子不能自已的地步。”
司陌休道:“姑娘不要误会,我是说你的话的内容,不是你的话。”
左溪挑眉道:“还是我的话!”
司陌休道:“是行为艺术,你对行为艺术的解释和对骗子的解释。”司陌休看着左溪冷冷的眼神道:“不是,唉,是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有道理的我都觉得好笑。唉,别纠结这个了,看下面!”
左溪和左茗往下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锦衣的中年男子正在为那女子出头。司陌休道:“接下来那中年男子该替那女子还债了。”
果然看到那个男子拿出银票递给何爷。左溪道:“女子跪地道‘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为奴为俾以报大恩。’”
左茗道:“不是以身相许吗?怎么是为奴为俾。”
“那是话本,她如果说以身相许的话,别人就知道她是骗子了。”司陌休道。
果然,听到那女子哭求一个安身的地方,可以卖身为奴为俾挣到钱接济家中。那中年男子似被她所说感动,点了点头,带她离去。
左茗道:“这就完了吗?这女子不是把自己卖了吗,怎么骗人?”
左溪道:“这是刚开始,好戏还在后头呢!不过这好戏是在那个男子的后院上演,我们就看不到了。不过,我总觉得那个男子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茗儿,你有没有印象。”
左茗认真的想了想道:“没印象。”
流萤看着那个男子的背影仔细的想了想,道:“小姐,那个人好像是老爷的属下。我们扮男装……呃……”流萤顿了一下,看了司陌休一眼道:“我们去看老爷的时候见过。”
“哦,难怪了。”左溪道。转念一想,这人既然是老爹的下属,说不定他后院的热闹也能听说一二。不由得猥琐的笑了一下,随后又极力地按奈住,心里念道:“不能八卦,不能八卦,好女人不能八卦。”又为自己解脱道,可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再说了,自己今年才十岁,只是女孩,不算女人,可以八卦,不由得再次窃喜。
念头只是流转间,左溪脸上的表情已换了好几次。左茗担忧的问道:“大姐,你怎么了?”
左溪恢复淡定的表情道:“哦,没怎么。”
司陌休用手中的扇子打了左溪的胳膊一下道:“你刚刚想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了,说出来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左溪依旧是淡定的表情,好找刚刚只是众人眼花。司陌休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鼻梁,撇撇嘴,嘟囔道:“闷骚。”
左溪斜着眼瞪司陌休道:“你说什么?”
司陌休往后跳了一下道:“没有没有。”
左茗问道:“大姐,你说的好戏是什么呀。”
“好戏?”左溪用手摸了一下鼻子,努力抑制住笑意道:“那个女人保养得那么好,怎么可能去干重活。她去了那个男人的家,一定会想方设法留下来。那家的女主人不管是为了男人的面子,还是显得自己大度,或者本身和那男人一样蠢,再加上这个女人的推波助澜,一定会同意留下她。”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哪儿有千日防贼的。这女人只要留在那人家里,就会想方设法勾引那个男人,还会让那家的女主人撞到,最后不得不同意将其收了房。”司陌休插话道。然后露出一抹发现什么好东西的笑,道:“我猜到你刚刚想什么了。”挑挑眉露出一个你懂的的表情。
“若是那家的女主人不够聪明”左溪没理司陌休,又道:“这女人就会想方设法逼那家的女主人不断让步,甚至被休!唉,那家的孩子就可怜了。”
左茗拍拍心口道:“好可怕!”仰着头看左溪道:“若是我刚刚救她,她会不会也要跟我回家,然后让爹娘误会,让我成为可怜的孩子。”
左溪笑了,道:“不会,叔叔婶婶是什么人,这种骗局,他们用脚趾头都能戳破。而且这种骗局很多,破绽也很明显。这些人主要在人多并且是富人多的地方设局,主要利用人的同情心和色心。只要脑子冷静,多思考就不会上当。”
司陌休道:“没错,这种骗局很多。昨天一个卖身葬父的,前天一个卖身葬母的。我刚来那天,赶上一个逼良为娼的。那女子说是家境贫寒,却长了一双娇生惯养的手。她冲到我面前求我救她,我一看觉得有意思,就顺着她的意思救了她。把她带回去之后先让她写下卖身契,之后就如她的意让她做一些重活粗活。”
“我原想若是她识相,等我兴头过了我就放过她。可那女人不知死活,勾引我不成跑去勾引我家大掌柜闹得他们夫妻失和。哼,她既然那么喜欢男人,我就直接把她送到了青楼。”
“嗬,真厉害。”左溪道:“明知是条美女蛇,还养!”
“那你呢,”司陌休道:“明明认识人家,不去提醒就算了,还看人家的笑话。”
左溪道:“生活那么平淡,总要找点乐趣么。再说了,又不是我逼着他救人的,他既然愿意入戏,总不能拦着我看戏吧。”
左茗道:“大姐,我们真的不去提醒吗?他不是大伯的下属吗?”
左溪道:“以什么身份去提醒呢?就算是父亲也管不到下属的后院吧。回去和母亲提一提就好了,如果真的出了事,也好应对。说不定他的夫人就能直接将事情解决了呢,也或许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呢。”
“哈哈哈哈,你说话真有意思,好一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随后摇头晃脑道:“在下司陌休,还没请教二位姑娘芳名。”
左溪对左茗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左茗点点头道:“好”。
一行人准备离开,刚走下一个阶梯,司陌休便挡在左溪面前道:“告诉我告诉我嘛”用手指了指古玉轩的招牌道:“相逢便是有缘,我是古玉轩的少东家,你告诉我名字,大不了回头你来买古玩的时候,我算你半价。”
左溪已经了解到,这就是一个智商虽高,但情商基本不在线的疯子。对他道:“少东家,萍水相逢不敢谈缘。我姐妹二人的名字难登大雅之堂,就不献丑了,就此别过,请留步。”
说着,就带着左茗离开了。
而落在众人身后的司陌休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很真诚,很真诚地在问。”
“少东家,你在看什么?”古玉轩的大掌柜问道。
“李伯,我问那个女孩子她叫什么名字,她怎么不告诉我呀,我都告诉她我的名字了。”司陌休问道。
“呃……”李掌柜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女子的闺名不能随便告诉别人,尤其是陌生人。”
“陌生人?我怎么能算是陌生人呢?我刚刚明明跟她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怎么能算陌生人!”司陌休很气愤地反驳道。“不行”司陌休道:“我一定要问问她我怎么是陌生人。”说着便跑了。
“少东家,你别急,等我算完了这家分店的账”李掌柜看着已经跑的没影儿的司陌休“我陪你”这三个字飘在了地上。
李掌柜打了个手势,身后似凭空出现了一人。那人道:“一二三跟着少爷走了,属下保护大掌柜。”说完又凭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