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恢复了“清心寡欲”的状态——深觉这种状态更适合我。
公司日渐衰落,前途暗淡。
过去不管在什么项目部,逢年过节以及工程各个节点,大家都有机会聚餐。
现在,特别是小项目部,人的来去悄无生息——手头上工作一结束,当天就通知你回总部待岗。
一线工人一年十二个月没停过,但过年的时候拿不到全额过节费。因为可能某个月正好在两个工程间隙,你在家待岗。只要一个月没有全勤,过节费就得打折。
起先还有人去闹,后来好几年没人闹——因为过节费都发不出了。
有一个例证,可以证明大家有多颓——几年前大家有时还回忆那“夜夜笙歌”的辉煌,感叹“老子也曾阔过”。
这几年没人再提起,大家基本没了脾气——有脾气的都跑了。
灰色情绪似暗流腐蚀着人们仅有的那点刚性。
谈论的话题也令人灰心丧气。
比如——
“听说某项目部被民工包围,要求补齐欠的六个月工资。结果我们公司赔了好几百万。”
“开玩笑,我们公司对自己人狠得不得了,对外人可大方,每月按时打工程款,怎么可能欠民工六个月工资。”
“因为民工头卷了工程款跑了。”
“领导都是吃白饭的吗?为什么不报警,让劳动仲裁来处理。”
“你这就不懂了吧,听说某领导的亲戚和包工头的亲戚有亲戚关系。其中肯定有猫腻。”
再比如——
“职代会开了。会上代表问领导:如今职工待遇年年下降,有时候甚至拖欠几个月。为什么中层以上领导年薪不变。呵呵,领导根本不予理会。”
“他们说是年薪制,可是月月工资照领,奖金照发,等于拿双份工资。”
“有人还嫌不足呢,上回我跟那谁聊天,他说,公司说话不算数。他的绩效工资这块,五年了一分没拿。当时真想揍丫的。”
……
类似的传言甚至谣言听多了,除了让自己不开心,没有别的功效。
所以我尽量远离,尽量充耳不闻。
中午和晚上都跑到秀才的办公室,不与他们扎堆。
我总是滞后时代,现在同事们全民皆Q,每一台笔记本电脑都在不断地发出敲门声和“滴滴”声。
听说有个家伙一人注册了五个Q号,三个登记成男性,两个登记成女性。电脑开机,五只企鹅一字排开,尉为壮观。
他以一当五,跟人聊天,既不串台,也没精分,堪称奇迹。更奇葩的是,每个Q上钓着一个“朋友”——男性Q上钓着女朋友,女性Q上钓着男朋友。
人才啊人才。
早几年我从秀才的嘴里听到QQCQ,知道是一种聊天工具,没有在意。现在全民皆Q,我也好奇那小企鹅有什么好玩。
在秀才的指导下注册了一个QQ号,填昵称的时候,想起师兄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们都是小人物,小不拉叽的。”
顺手填了个“小人物”。
我读过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书里讲到上网的三种人:
“第一种人会在网路上突显其次要性格。一般人应该具有多重性格,而在日常生活处世中,所展现的为主要性格。次要性格很可能被压抑,也很可能自己本身并未察觉有这种性格。但在网路上,代表自己的,已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些英文字母。少了所有的应酬与必要的应对进退,也少了很多利害关系。于是猪羊变色,反而在刻意或不自觉的情况下,展现自己的次要性格。
“第二种人会在网路上变成他“希望”成为的那种人。人性千奇百怪,一定会有某些性格是你特别欣赏与羡慕的。但很可惜,这些性格未必为你所拥有。于是你会很希望成为拥有这些性格的另一种人。而网路正好提供这个机会,让你变成这种人。
“第三种人会在网路上变成他“不可能”成为的那种人。上帝是导演,它指定你必须扮演的角色,不管你喜不喜欢。而网路上并没有上帝,因此所有角色皆由你自导自演。于是你很可能在网路上扮演你日常生活中根本不可能扮演的角色。”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跳出“自我”,在网络上寻找属于我的世界。
当发现有“聊天室”这样的好地方,我毫不犹豫地跳进去。
先是去了“军迷天地”,其间不知所云。
也去过“财经论坛”——里面整个一黄段子满天飞,看不出高明。
最后进了“诗词曲赋”和“楹联对子”——照啊!可找着组织了。
内中诸公,个个都是学问家,吟诗作赋,联词对句,精彩纷呈。
围观几天,不免技痒,凑上去和了两首诗,接过几句联,换回几声“好”!
一时间虚荣心膨胀,更是一头裁进去,乐此不疲。
那段时间,正好项目点上的设备延迟,很多人请假回家,秀才也请假去相亲了。
我没日没夜地在“聊天室”里泡着。
不过,私下揣度,那几个高手相互认识,总是同时上线,同时下线。
偶尔那伙人不在线上,碰上个把“三脚猫”,便觉得索然无味,宁可等着。
曾经有过一个梦
梦中一袭白裳
如瀑的秀发披肩长
梦中满眼秋叶沧茫
一条小溪蜿蜒在她身旁
清凉的溪水在她指尖流淌
冷吗?姑娘。
可否让我给你温暖
但
我止步不前
不敢破坏静谧忧伤。
等了一年又一年
叶黄叶落叶绿叶黄
终于看到你泪双行
让我上前
让我疯狂
让爱在天地间
轰然作响!
这首诗是那时作的,现在再读十分倒胃。不过当年得意非凡,准备给那几位高手看看,请他们“批评指正”。
可惜那天他们集体不在线,我只好先去“楹联对子”里逛逛。
遇上一个“三脚猫”在挂上联,我上去对出下联。那人十分高兴:“你翻书好快啊。”
我不懂:“什么翻书?”
“不是每个人都抱着一本书吗?看到上联,去书里找下联。我手上就有一本,你用的是哪本?怎么和我这本上写的不一样。”
我觉得可笑:“抄书啊,那还有什么意思。”
“真厉害。”他很佩服,接着又问,“你是哪的,做什么,结婚了吗?”
——当时聊天室里每遇见一个人,必经这“三问”。
刚开始我老实回答。
有一回碰上一个:“大哥,原来你结婚了啊,你同事有没有没结婚的,给介绍一个吧。”
擦!
所以现在我遇上“三脚猫”的“三问”直接无视。
那人还在问:“喂!你怎么不说话?”
我说:“你问我,可我问你了吗?”
“不好意思,大家都这样,问问比较容易互相了解。”
“有诚意的话,你自己先回答这三问。”
那人倒是很老实,马上开始自报家门。
这时候,聊天室里闪进一条蓝色小鱼,四处游荡:“谁有诗给我看吗?”
哈!这个有意思,我迎上去:“朋友,这里是楹联对子哈,想聊诗去诗词曲赋。”
小鱼不睬我。
我追上去:“我刚写了诗,你看吗?”
“好啊,拿来。”
我把“诗”给小鱼:“请多指教。”
小鱼收下诗,并没有马上批评,而说:“我要下线了,以后再说。”
“朋友,你是来搞笑的吗?”——这句话我发不出去,那条小鱼下线了。
我好奇地点开小鱼的资料,昵称:陌上雪。所在省份是我十分向往的地方,我喜欢那里的地方戏,希望去那里游历。
“陌上花开”——当时脑子里莫明其妙地出现这句话。
那天8月24日,无意间我的生命翻开了另一页。
下午,陌上雪上线,我追上去:“你上午怎么突然走了。”
“我下班了。”
下班?哪个单位这么幸福,上午十点半就下班。
“我去煮饭了。”这是她的另一套说辞。
“你们老板允许你们在公司里煮饭?”我更好奇了。
“我们轮流煮饭。”
“哦——”我其实很想听她对我那破诗的评价,奈何脸皮薄,开不了口。
“你的诗写得不错。”她主动说。
“谢谢夸奖,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吗?”(别介,我最喜欢听人夸。)
“嗯,就是有的地方需要改进。”她劈里叭啦说了一堆。我想争辩,奈何打字速度超级慢,抢不到话语权。
“呵呵,我说太多了。”
“没有,没有,说得很好。”我不得不谦虚,“可以加你吗?”
“以后再说吧。”再次消失。
我右击小鱼头像“加为好友”,被拒绝。
第二天,她解释:“第一次聊天就加不好,万一聊不来再拉黑多麻烦。”
“哈,我拒绝别人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那天下午,小鱼游进了我的好友。
其实很长时间里,小鱼是我的好友中唯一一个头像。
一开始我不懂得直接跟她用对话框,只是看到她在线,就去“诗词曲赋”或者“楹联对子”里找她。
直到她在对话框里说:“去我的空间看看。”
哈,我才知道有个QQ空间。
她的空间布置得非常小女生化——“淡淡的蓝色忧伤”。不过几篇小说写得还不错,故事性挺强。
“你的小说拜读了,写得好哈。”我在对话框里说。
“你读了为什么不评价。”
我再入空间,摸索半天留下评价。顺便看看别人的评价,翻翻“留言板”。
我重回对话框:“哈!原来是个学生哈。被你骗得好苦,还以为你是个小白领。”
“谁骗你啦。”
“刚认识那会儿你说在上班什么的。”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坏人,当然要保护一下自己啦。”
……
“你几年级?在哪读大学?”
“干嘛,你查户口啊。”
……
我的好奇心大作——这是个什么样的小女生啊,学文学的吗,文笔这么好……总之她简直就是一个谜。
把她的空间翻了个遍,顺藤摸瓜还上了别的空间。
“原来你才读高中,又被你骗了。”
“谁骗你,我不是高中生。”
“初中?”——汗啊。
“高三毕业。”——乖乖。
偌大一把年纪,被个高中生骗得团团转,我真佩服自己。
那会儿,可能中了痞子蔡的毒,《第一次亲密接触》里的意境令我欲罢不能。
不过,我知道,网络只是虚拟世界,这个世界再令人流连忘返,我也必须面对现实世界——我在现实世界里有自己的责任。
正如我喝酒从不醉,永葆清醒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