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没有再见面，沈濯也已经有了老人的仪态。虽然不愿意记起这一个人，可是视线经过他身上，江伯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当初江毓用生命去深爱的那个男人啊！
周申？虽未见过面，但是路上听闻的关于阿娆的事情，江伯宁大约也猜出了他的身份。那个李中凡......江伯宁叹叹气，果然是母女一脉啊！
“江爷爷。”身后传来推门声，紧接着便是陈泽的声音。
江伯宁回头看到了身后的年轻男子，就是当时去机场接他到医院的陈泽。
思索间，周申和沈濯听到动静也已经醒了。
“你来了。”揉揉眉心，周申道。
“嗯，来接外公回家休息。”是啊，阿娆的外公，陈泽作为阿娆的哥哥，也理应这样称呼江伯宁的吧。
说完，陈泽又看向江伯宁，关切道，“江爷爷，一路上奔波劳累，您老身子要紧，我送您回去休息吧！”在江伯宁来之前，他就已经安排好他的住宿，为了方便起见，还是安排住在周申家里。
江伯宁闻言摆摆手，看着阿娆道，“不用了，不累，看着小毓就够了。”顿顿舌，江伯宁又道，“阿娆，是阿娆，我的阿娆......”
两人对视了一眼，正打算继续劝导，房间里的沈濯开口了。
“爸......”许久没有使用这个字，沈濯一时显得有些局促。看着阿娆身边的江伯宁，沈濯定定神，将话语继续下去。
“您的身体要紧，阿娆已经找回来了，一直都会在的......您先回去休息，明天再过来也是一样的。”
默默听完沈濯的话，江伯宁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他是恨沈濯没有护好他的女儿，时间已去，现在江毓的女儿也找回来了，他已经年老，生时无多，也不愿意再计较往事。
房间里的空气好像一瞬间凝滞住了一般，周申和陈泽知道现在不是开口的时候，也都选择了沉默。
许久，在大家都以为江伯宁要坚持留在医院守着阿娆的时候，他却慢慢搀扶着病床站起身来。身后的陈泽看到江伯宁的动静连忙走近扶着他。
“送我回去休息吧，我也累了，明天再来看小毓......阿娆。”
两个人走到门口，江伯宁却又止住了脚步，“你也回去休息了，都是老人了，不照顾好身子，怎么来照顾你的女儿。”说完，便离开了病房。
留下房间里的沈濯一阵错愕，却又瞬间明白了江伯宁的意思。他原本也不再在意江伯宁对他的怨言，只希望阿娆快些醒来，一切无恙便好。可是现在老人家一番劝慰的话语却也深深触动了心弦，江毓离开了，阿娆回来了，如今他这位爱女心切的老丈人也对他放下了心结。那么这一切，都算是尘埃落定了吧？
微微叹口气，沈濯再次坐回到了阿娆的身边，和周申一起守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
江伯宁回来几天，除了晚上回周申的房子休息，剩下的时间里都留在阿娆的病房里陪伴着阿娆。周家和陈家的人都理解着一番拳拳爱女之心，也不愿意过多的打扰，所以如今都是周申和沈濯长时间往医院里走。
又是十多天，阿娆还是没有任何醒来的征兆。拿着阿娆师傅给她留下的故事书，江伯宁有些老泪纵横。抹掉脸上的泪痕，江伯宁心里只剩下对女儿江毓的怀念和对外孙女阿娆的歉疚。他不知道原来她还活着，幸运的遇到了她的师傅，把她教养成人。他错过了阿娆那么多年的时光，他以为临了了都是茕茕孑立，了此残生了。看来老天爷还是眷顾他的，在他最后的时间里还能看到阿娆。
“爷爷，保重身体。”
坐在对面的周申，眼看着老人家一番血泪，也不由得动容。
“知道，我只是开心。”点点头，江伯宁感激周申的用心，不管是对阿娆的还是对他这个老头子的。
“要是，阿娆永远醒不过来......你还守着她吗？”虽然心里千次万次拒绝这样的结果，可是面对现实，他还是不愿意耽搁这样一位优秀年轻人的。
听到江伯宁的话，周申的眉头紧了紧，可是片刻嘴角不为人察觉的笑意便取代了原本紧蹙的眉头。“她会醒过来，我也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坚定的语气从周申的嘴里吐出，江伯宁霎时镇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静静的看着昏睡未醒的阿娆。
会一直等着她，不管阿娆会不会醒过来，他依旧是她的小狐狸呀！
这一天，因为要处理的公事太多，周申到了凌晨三点才得以停下手里的文件。
将计算机关闭，周申拧了拧眉心，看了一眼窗外月朗星稀的天空。窗帘挡住了周围的建筑，这样的视角看出去还真的和那片山谷，不无两样呢。
也许，等着阿娆醒来，他们还可以有机会回到那片充满药香的静美山谷呢！
想到此处，周申不由得笑了。
关上灯，一夜无梦。
好像在清晨，客厅里的铃声便一直响个不停，隐隐约约间，停歇了几分又再一次铃声大作。
“先生！”还在睡眠间的周申感觉到了有人在推搡着他的身体，催促着他快一些醒过来。
“先生......先生！快醒醒啊！沈小姐在医院醒过来了！阿娆醒过来了！”
阿娆？
阿娆醒了吗？
迷糊间睁开迷蒙的睡眼，眼前模糊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
“路叔......”抓抓头发，周申确认了来人。
“先生！阿娆醒过来了！”路叔的眼角的笑意充斥着周申的眼眶。听到路叔再一次重复了一遍电话的消息，周申才从懵的状态回到震惊，然后是惊喜，最后，是那满眼的幸福。
来不及洗漱和整理衣衫，周申便在路叔的盎然笑意中冲下了楼，正巧碰上了才接到消息江伯宁。
“周申！”看到他一番雀跃情态，似乎无法自已，满腔喜悦就要溢出来的的模样，江伯宁立马叫住了他。可是周申却好像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径自从他的身边冲出了门外。
从车库里取到了车，便立马朝着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好像从来都没有这样顺利过，一路上没有遇上红灯和拥堵的车流，就这样轻车熟路，一路顺畅的来到了医院。
心里早已预演了千万遍和阿娆再一次相遇的情节，可是突然的喜悦降临，周申已经忘记了那千般万般的悲伤故事，一路跑到了阿娆的房门。
“阿娆？”推开房门，里面已经慢慢聚集了好一些人。原来周建山和唐家莉早已经到了，陈泽和陈嘉立也一脸欣慰的站在一旁，看着唐家莉和安妍儿坐在床边拉着阿娆的手，一段一段的说着感动与欣喜。
阿娆因为身上的伤并不重，所以醒来便已经可以坐起身子自如言语了，只是因为昏迷了太久，而且流掉了一个孩子，所以身子还很是虚弱。
她看起来似乎没有一点的心事，只是平静的，微笑着和周围人说话。
周申的喜悦而急切声音还回荡在房门口，里面的人则是齐刷刷的看向突然冲进来的人。众人都知道周申对阿娆的情意，就是再狼狈邋遢的模样都见过了，所以也自然就可以接受眼前这番装扮了。
阿娆醒了，周申的病也该好了。只是，阿娆呢？
从接到消息到看到眼前活生生的阿娆，不哭，不闹，也不找......李中凡。她好像忘记了过去不愉快的，让人觉得伤疼的人和事，可是她却明明记得他们现在在场的所有人。
是因为太难过了，所以没有办法宣泄，只好用这样看似云淡风轻的方式面对着一切么？
可是，这样已经很好了不是么？还需要追究什么呢，人能够平安醒过来已经是万幸了。
从唐家莉和安妍儿的关切问语中回过神来，阿娆也是一脸微笑的看向周申。
“嗯？”
在场的人都理解的笑笑，退出了病房，将空间留给两个人。
“我真害怕你永远不再睁开眼看我了......”轻轻将阿娆揽进怀里，周申闷闷的声音在房间里传开。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的阿娆，只能呆呆的停靠在周申的怀里。还是记忆中那般的温暖，还有熟悉的心跳声。微微一笑，阿娆伸开手轻轻回抱住周申。
“阿娆......”周申的脸埋进阿娆的发丝间，轻轻道。
“嗯？”
“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
阿娆心里一顿，忽然想要逃离他的怀抱却又在一瞬间放弃了这个方法，只是淡淡道，“好。”
不再言语，房间里是两个静静相拥的两人，闻着，听着彼此浅浅的呼吸和平稳的心跳。
“阿娆！”突然传来的苍老声音打断了两个人的时间。
两个人在一阵惊愕中回过神来，周申只是不舍但还是平静起身离开病床，而阿娆看着门口走近的苍老的爷爷一脸的疑问，只得看向周申寻求答案。
“阿娆，这是你的外公。”
“外公？”得到周申的回答，阿娆再次将视线转回到已经走到自己床前的老爷爷。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外公？”
“嗯，是啊，我是你的外公，好孩子......”江伯宁哽咽着声音看着阿娆，一顿一顿的把话说完。
“外公。”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老人，阿娆心里便狠狠的疼了起来。可能他太像那个离开很久的师傅，可能他给阿娆带来了亲切熟悉的感觉，可能在那一瞬阿娆便感应到了亲人的呼唤。低低朝着老人喊了一句，阿娆眼眶里的水汽便氤氲一片了。
“诶，好孩子，好孩子......”扔下手里的拐杖，江伯宁拉过阿娆把她紧紧的抱在了怀里，眼前也一片迷雾朦胧。
“外公......”阿娆也紧紧的回抱住江伯宁，狠狠的哭了起来。
“好孩子......我的好阿娆，不哭......都过去了，咱们不哭......啊。”虽然是在安慰，可是两个人却还是止不住情绪的波动，同频率的一道哭了起来。
周申看着相拥而泣的两个人，只好默默退出了病房。一直到沈濯姗姗赶来，房间里才恢复了平静。
“沈叔叔......”
江伯宁正在阿娆的床边给她削水果，其实阿娆并不吃得下，可是他执意如此，阿娆也只好遂了他的心意。两个人还在笑着说话，沈濯便推门进来了。
听到阿娆的声音，江伯宁停下了手里的活，顺着阿娆的方向看到了沈濯。
“傻孩子，他是你爸爸呀！”叹了一口气，江伯宁还是告诉了阿娆实情，原来她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吗？
“爸爸？”
“哎，阿娆......是，爸爸对不起你......醒来就好，醒来就好......”沈濯迎着阿娆迷蒙的泪眼，哽咽道。
“爸爸。”虽然一时间无法接受，可却是已经骤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了，再如何接受不了，现下也是无可奈何了。至于为什么沈叔叔变成了自己的父亲，阿娆也不愿意再追究情由了。太多的变故，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虽然没有人告诉她昏迷后的事情，可是在她醒来的一瞬间里，没有李中凡的身影，她就已经知道了全部。
空洞的眼神直直的看着天花板，心里面是一片空白一片泥泞的交替出现，直到护士医生的出现，直到他们的出现她才恍惚的意识到，自己依旧还活着。
可是，李中凡没有了，还有他们的孩子，也一起不见了。
入夜，大家都一一告别离开了医院，只剩下周申，江伯宁和沈濯依然留着。
“外公，爸爸，你们回去休息吧。”看着房间里笑意盎然的两个人，以及旁边默默无闻的周申，阿娆开口。
“诶，没关系，外公身体还硬朗着呢，还想多陪陪阿娆！”江伯宁才认回了阿娆，喜不自胜，不愿意离开。
“爸，听阿娆的回去休息吧，明天，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的。”沈濯虽然也想陪着阿娆，但是他也要照顾着江伯宁的身子，如果他也要留下来，那么江伯宁是必定不愿意离去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加上周申和阿娆的劝告，江伯宁才依依不舍的跟着沈濯离开。
如今房间里只剩下了周申，阿娆在心里叹叹气，才开口道，“周申。”
“嗯？”
“你也回去休息吧......你还有公事要忙，我可以一个人的。”
“没关系，我想留下来陪着你。”
可是......
想一想，阿娆还是决定不再开口了，周申又哪里是她可以劝得动的呢？在心里摇摇头，阿娆只好侧过头看向窗外。
“早些睡吧。”
“好。”
点点头，在周申的帮助下，阿娆平躺到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许久，关灯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眼皮上能够感知到的光亮也在一瞬间消失。一室的平静，清晰可闻的是周申浅浅的呼吸声，渐渐消失在休息室处。
平静的睁开眼睛，不是满眼的黑暗，没有拉上的窗帘的窗外还是透进来几缕光亮。看着视线所及的墙上斑驳的光线，阿娆的眼角不自觉的留下了几滴泪。
一切让她措手不及的事情在一瞬间爆发，那天晚上李中凡满身淌血的躺在她怀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身体的触感从温热到冰冷。没有人帮她，没有人。她就这样无计可施的眼睁睁看着他生命的流逝。
再也没有了。
阿凡......怎么办，我要怎么办？轻轻侧过身子，阿娆将被子拉过来把整个身子都包裹住，将自己藏在被子下面，低低的抽泣了起来。
止不住颤抖的身体，好像已经没有办法呼吸。黑暗幽闭的小空间，模糊的泪眼中渐渐重叠起来的是李中凡那张温柔的脸。
已经是凌晨，从休息室走出来想要看看阿娆睡眠情况的周申目睹了这样一幕，心也在抽疼。不再往前，也无法退后，只能站在阿娆的床边默默的听着被子里那一阵阵的呜咽低泣。
李中凡已经不在，他怎么可以这样轻易的相信阿娆的笑容呢？
早上看到的那一番景象，大概都是阿娆不愿意让身边的人为难才故作轻松之态吧。这样深痛的经历如何在一瞬间修复转晴？
看着被子掩盖住的单薄身子，这一刻，周申突然感觉到了明显的惧意。有什么比让阿娆好好活下去更重要的呢？
真害怕她从此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好像已经睡着了，原本的哭泣声也渐渐停息。周申轻轻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将盖住她整个身子的被子拉下到脖子的位置，随后拉开旁边的椅子，坐到了床边。
一直一直，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黑暗环境中阿娆安静的睡颜。
是哭累了么？傻丫头。
阿娆醒来的五天，已经从加护病房里转到了普通病房。
这些天，唐家莉和安妍儿轮番来看望阿娆，陪她说话，也会推着她到医院设立的小花园里晒晒太阳，吹吹风。周申也是一如往常的每天守着她，只是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间里大多都是相对无言。周申在用电脑处理文件的时候，阿娆则多对着窗外的蓝天发呆。虽然静默无言，却也不觉尴尬。
沈濯和江伯宁来医院的频率也丝毫没有降低，有了这两个突然得来的亲人，阿娆还是觉得意外而感动。
还是晴天，阿娆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故事书。看着窗外的天蓝云白，思绪渐渐转到几天前江伯宁的话语。
是要留在这里，还是跟着他回国外？
一方面，这里有周申，另一方面，国外有新的世界。
失去了李中凡和孩子，她又还能去哪里呢？
“阿娆？”从文件里抬起头，看到阿娆正在发呆。
“嗯？”从窗外转过脸，阿娆笑答。
“在想什么？”是在想李中凡么？
“哦，”将手里的书本合起来，阿娆道，“外公让我跟着他去国外......”思索片刻，阿娆还是说了实话。
反正总要做出选择的不是么？
手里的笔一顿，周申有一瞬间的慌神。阿娆故意忽略了周申的反应，又继续轻笑道，“我还在考虑的，可是......”
“可是......什么？”看着阿娆露出为难的神情，周申有些紧张。
“没，没什么......”对上周申的目光，阿娆忽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摇摇头，阿娆有些不自然的折起书页来。
“嗯。”看来不适合再问下去的，也是自己不敢问。
看着阿娆有些闪躲的神色，周申只能放弃追问下去的勇气。
尴尬的气氛环绕在他们周围，一直到江伯宁捧着一束百合进来才得以结束。
“门口遇到了妍儿那丫头，好像临时有事情去看那个叫什么凯的小伙子，扔下花给我就跑了。”江伯宁笑着走向阿娆将花束插到了桌上的花瓶中。
“是吴凯铭么？”忽然想起了他，才意识到自己醒来了这一段时间居然把他都忘了，“周申，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当初是李中凡造成了妍儿和吴凯铭的伤，虽然他们两人并不和自己计较，可是面对他们，阿娆仍是十分的愧疚。
“还在调养中，估计这些天就可以下床行走了的。”想到之前问到安妍儿关于他的伤势，周申据实把他所知道的情况告诉了阿娆。
“我应该去看看他的，”可是面对自己如今自己还不能下地行走的身体状况，阿娆只好向周申求助了。“麻烦你送我过去，行么？”
“哎呀，周申忙，我送你过去也是一样的。”江伯宁不明白缘由，只是出于对外孙女的关心便开口接话。
“不忙，你先吃了药，我再送你过去吧。”
“好。”点点头，阿娆只得接受周申的安排。
江伯宁闻言，只得作罢。帮着周申给她倒温水送药。一旁的周申放下手里的文件走到阿娆床边的桌上取药，脸色平静，心里却在为了阿娆那一句帮忙的客气话介怀。她就真的这样排斥自己，要与他分清界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