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是龙女啊!龙!”
“烧了她真的能下雨吗?那可是条龙啊,要遭天谴……”
“胡说什么!这可是条孽龙,圣上把她好生生供奉在宫里,她非但不感恩赐下雨露,反倒行刺真龙天子,都半年不下雨了,再这样可怎生是好啊!”
“孽龙?”
“真的吗……”
“孽龙就该烧了,老天爷那么久不下雨没准是这条妖龙带来的祸事!”
“孽龙该杀!烧死妖龙!祈天降雨!”
“祈天降雨!烧死妖龙!”
“烧死妖龙!祈天降雨!”
“祈天降雨!烧死妖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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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声喝骂的言辞,厉色狰狞的表情,带着无边的恶意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刺得龙沄完全不敢睁开眼睛。她慌乱地抱着自己已经显现出原型的尾巴,额前被折去的龙角还在慢慢地持续不断地渗出浅碧色的血液,由于她异于常人的体温,些许浸入发间血甚至结出了银碧色的冰晶。
她冷得牙齿打颤,仿若置身于万年冰川,偏此刻空中骄阳爆裂如火,大地干渴焦裂,而其中千万子民呢?他们伸着枯槁的双手匍匐在地,祈求拿她祭祀来换取天降甘霖。
没有人来救她,包括此刻站在祭台上的那个人。
那是司祭礼,她龙沄的父亲。
龙沄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他了,也许三年、也许四年,从她出壳起近十年日日相伴,当初就不曾想到这人竟会为了功名利禄拿她送上龙床,如今她没有用了,这人身为司天监,亲自来送她归西也好似没有什么不妥的。
而宫中那个曾说要疼她宠她一辈子的人呢?折下她的犄角,放了她的血,割了她的肉、甚至剥了左腿的皮,还抽了尾骨煮来吃,禁受不住上吐下泻,却也心有不甘,最后挑了三条筋来做他的神弓。
她才十三岁,她怀孕了,她控制不住暴露了龙形。
一夕之间从天堂落到地狱,受了大半年的折磨,她今日终于要死了。
龙沄闭上眼睛,万千思绪从脑中一一掠过,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周身的寒凉正一点点收紧凝结,璀然并入紫府中凝成一朵冰晶,而这股力量慢慢地冲开脑中的一处囚笼,大量的记忆蜂拥而至,搅乱了整个思绪。
斩龙台上昔魂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她是龙沄,她又不止是这个司龙沄。
身为21世纪高三A班尖子生,却在高考就要一试身手的前夕遭遇车祸身亡,她光明的前途,她年轻的生命,怎能不让人惋惜?特别是死亡后等待她的并不是忘川河畔投胎转生,而是白茫茫一片里数百年的无声静寂。
她陷在回忆里细数岁月,险些发了疯,琢磨着意识里涌出来的一点微乎其微的力量,封印了自己的记忆陷入沉眠。
如此又百年,司怀瑾发现了她栖身的龙蛋,带回了她,机缘巧合破了壳,认作了女儿。
她懵懵懂懂,屈服于封建礼教之下十几年,受尽磋磨,濒死时却机缘巧合唤醒了沉睡百年的主体意识。
她是龙沄,人世十八载,魂体四百年,龙身十三岁的都是她龙沄。
如今她恢复了记忆与力量,岂能再任人宰割?是到了该翻盘的时候了。龙沄抬起头颅,直视着司怀瑾满是泪痕的眼睛,看见他颤抖着嘴唇焕她的名字。
他说沄儿,是为父对不起你。
“那你不会杀我吗?愿意带我离开这里吗?”龙沄噙着微笑,轻声问他。
“对不起。”对方静默了片刻,又是这个回答,三年前送她入宫时这么说,如今他还是这么说。
“你知道吗?我很讨厌别人跟我说对不起这三个字,这代表他做过、或者即将要做对我不好的事情,你说对不起,但你还是在伤害我,你完全没有觉得自己对不住我呢,你只是在自欺欺人,在减轻自己心里的负疚感,目的就是为了自己能过得轻松点。”
“三年前你用你十岁的女儿换来司天监主祭的官位,听闻你如今娇妻美妾在侧,又有了一个两岁的女儿,她长得美么?她能换来什么样的富贵?你准备用她来换什么样的富贵?”
司怀瑾哆嗦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龙沄的眼神一寸寸掠过他的身体,像是剖了他的内脏在凌迟处死,他才不到三十岁,没有蓄须,龙沄见他白净的脸上被龙沄质问得不见一丝血色,比之三年前倒是丰润了不少,乌发白衣,若不知他做的那些腌脏事,看着倒是仙风道骨的一个人。
“呵~”她轻笑一声,轻而易举地挣开身上的绳索,看着被龙威压得匍匐在地的司怀瑾,一字一顿。
“我龙沄从今日起,蔽除司姓,姓龙名沄,你我父女之情早在三年前就已恩断义绝,今日我不杀人,你……且好自为之!”
她站起身来,以陶醉的表情深深地呼吸着这干燥得黄沙遍地的污浊空气,感受这活着的每一分一秒都值得如此珍惜,她以拥抱整个天空姿态高举着双臂。
“你们这些可笑的愚人!懦夫!”她这么说,声如清风扩散四野,百里之内都被这声清灵的龙吟涤荡了个干干净净。
“整日哀声恳求老天爷,怨愤天公不作美,你们自己又做了什么?”
“官员富户们大都占着河道边的良田,占着足水的好井,他们宁愿看着你们活生生被饿死渴死,也不肯让穷人来分一杯羹!”
“他们春时高价卖你们粮种,秋收又底价来屯粮抵借款,剩下的交了官税地税你们还剩多少能饱腹?够不够养活妻儿?如此年复一年,即使没有干旱,你们又能好过多少?”
“跪佛千遍不如善事一桩,求人不如求己,没有吃的就造反啊!官府粮库里有数不清的存粮,足够数十万人吃到明年秋收,难道我们要站着等死吗?古有陈胜吴广起义,言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祁朝京城屯兵不过八万,刀枪入库多年,数十万流民冲击,就不信拿不下那祁朝皇帝的狗头!”
“快拿下她!”这大逆不道的言论听得人惊骇欲死,数百名押送的官兵早反应过来想要冲上前去捉拿,却无论如何都近不了祭坛中那龙女的身,正急得目眦欲裂,却见那龙女右手一扬,招过来黑压压的一片乌云,抬首就是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
“吾名龙沄,赐汝甘霖,今时今日起,尔等皆听我命。”
“神仙……真是神仙啊!”官兵们顿觉双膝发软,连造反这种杀头诛族的大事仿佛都不那么在意了,毕竟明堂高坐天子比起呼风唤雨的神仙来都有点不够看,举目四望,在场无人不俯首跪拜叩首,脸上俱是欣喜若狂的模样。
而那远在宫中的龙椅之上,却有一人满心结郁,陡然望见天边暴雨倾盆,不慎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沄儿……”他这么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