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楼。
场中央已经有数名女子在跳舞。
楼上,锁儿不住的向外查看。金凤看着锁儿的模样,料想当时自己在看见别人表演的时候也是心痒难耐的,和现在的锁儿如出一辙。
可她不知道,自己当时关注的是舞台,而锁儿关注的,是那些来这里的公子哥们。
此刻锁儿心里不断心算着,场地里究竟来了多少位,又有多少是专门来看小姐表演的。
又时常幻想着,如果小姐有朝一日嫁入豪门,自己也会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所以她在查看的时候,也不时看着门口,是不是会有自己没见过的,是不是会来的更多。
直到他看见一个穿着青衣的人、
他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场中也只有数人向他打招呼,而大多贵公子们并不认识他。
但打招呼的那些人无一不是朝廷中身居要职的青年俊杰。
那人只是略微回应后便自顾自的到了一个偏僻的桌子旁,和一个大冷天还拿着扇子扇来扇去的老先生坐在了一起,当她看见这人也拿出一把扇子同样扇来扇去的时候,扑哧一下乐了。
“怎么了,锁儿?”金凤听见锁儿的笑声后问道。
“小姐小姐你快看,太好笑了。有一个老头,就是坐在靠角落那里那个,大冷天拿着扇子不断的扇来扇去,那个年轻的过去后,也拿个扇子扇来扇去的。”
金凤顺着锁儿指着的方向看去,不禁愣在当场。
是他,他回来了。
是曾经和自己一起逛街,一起梦想的人,是曾近和自己差一点就山盟海誓的人。
他是来找自己的吗?
自己还会接受他吗?
季怀安拿着扇子不断扇着,问旁边坐着的老先生,“夫子,既然这里这么重的五谷之味,何不换个座位?”
老先生不仅扇着扇子,还吹着胡子。听到季怀安如此一问,回道;“这里清静。若不是谁放的屁,定是最好的位子,不仅可以看场上,还可以看场下。就像当初老夫给你们讲课一样。倒是你,季小子,如今当了巡江使,有没有替百姓做几件事,惩治几个贪官污吏啊?”
“学生谨记夫子当年的教诲,虽然没有肃清官府中的丑恶败类,但走到哪里都时刻把百姓放在第一位,不敢放松。”季怀安恭敬地答道。
“嗯,老夫当初就告诉过你,你若是在朝中每日点卯,到头来不过混个三尸阁老,若是入了民间,能为百姓做的事就多了。”
“是。”
“老夫今日便不考较你现在的学问了,书本上的东西,即便是圣人所写,不亲身经历也就和刚才那个屁一样,初时略有味道,一会儿便烟消云散了。老夫也多次听圣上说起你的事,虽然有许多事情现在没什么效果,但时间长了,作用就大了。你不愧为武皇帝钦点的考前状元。看看恪文,当时多么的意气风发,当上官之后就跟老僧入定似的,真是让老夫大失所望。”
“呵呵,朝中自有朝中的章程,恪文即便是想雷厉风行也不行。上次我回来的时候和他聊过,他提过很多改革的意见,都被兵部尚书给否决掉了,他和陛下也提过这些事,但陛下总归要以身作则,不能过分干预各部的事。恪文把我一顿埋怨。”
“呵呵,谁让你提议陛下将权力下放。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这种事怎么解决?”
“这种事是必然的过程。现在凸显出来的问题,解决方法就是将权力继续打散。让各部的主官也不再具有一言堂的权力。比如恪文所在的兵部,可以组成由军中精英将士和朝廷文员为主的合议部门,恪文提交的东西可以由这个合议部门进行评判,而非兵部尚书一人决定。”
夫子想了一会儿说道,“你这个提议阻力很大。文官和武将虽然都是大魏的基柱,但向来是互相看不顺眼。如果武将拥有本来兵部的权力,那文官不造反才怪。”
“是啊,学生也向陛下说过这种问题。只是当前最主要的是怎么解决藩王势力,任何军方的波动都是不合时宜的。”
“罢了。老夫看着武帝在位三十九年,如今英帝即位七年,四十几年都在为藩王之事烦恼。老夫真想看看一个大一统的大魏到底能强大到什么程度,但一想到真的发生内乱,遭殃的还是黎民百姓,老夫就想还不如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老夫子不禁感慨起来。
“夫子所言,学生谨记。”
季怀安招呼跑堂的过来,为茶壶里添上热水,亲自为夫子倒了一杯热茶。
老夫子吹着热气,忽然问起:“话说你小子来这里干嘛?老夫记得数年之前你就常常跑这里来,难道还有旧情不成?”
“夫子,这都小十年了,那还有什么旧情。我只是记得这浣花楼文采比试中有达官贵人开彩头的,如今我是身无分文,刚才回校舍连柴碳都没得买,所以想看看能不能小赚一笔。”季怀安如实答道。
“哈哈哈哈,老夫头一次听说二品官混到你这种地步的。真是,老夫今年听到的最好笑的一件事了。”老夫子笑道,“不行,老夫还要笑一会儿。”
老夫子笑得声音虽然大,但还是打不过场中众人的叫好声吹哨声,也不断的有人打赏着,女老板也一个劲地笑着说谢谢。
接下来上场的是一个文人模样的青年,他要朗诵的是本朝新任状元卓文和新作的一篇骈文。堂下众人之中不乏有拿出纸笔记录的。状元之作,定属佳品,又是在浣花楼首发,可见浣花楼在文人中的关系和人脉。
接下来又是一些诗文朗诵,都是现在文名出众者的佳作,也有数篇和状元之作可相提并美。
直到金凤出来的时候,浣花楼的热闹又向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金凤出来的时候,季怀安便知道,她认出自己来了。
自己近十年来,没有和她再有过来往。
曾经青葱少年,如今的清楼茶客。
心情变得竟如此多。
金凤姑娘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开始了今天的表演。似是有感而发,她今天唱的是曾经的大唐帝国的香山居士的一首诗《琵琶行》。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
这首诗是描写一位嫁给商人的歌女凄苦境遇的故事,金凤的歌声唱完后,众人依旧沉寂在那种感怀里。
等到一阵欢呼叫好声过后,就有一位青年人上场。
“诸位,今日的文比题目是金凤姑娘亲自所出,彩头乃是贵和首饰行提供的西域珠宝或者纹银五百辆二选一。”
“请诸位听好今日的题目:请诸位写一首诗,诗的内容要和金凤姑娘今日的心情和唱的诗歌符合。今日作诗不署名,由金凤姑娘亲自挑选最符合的那个,唱完诗后再由诗作者上台。限时半个时辰。”
说完后便跑下了场,而金凤也挪步上了楼去换掉为了表演而穿的衣服。
场中倒是没有完全停歇,此时是那些摆弄乐器的人的表演时间。只是曲调都是清静幽雅,完全没了刚才的喧嚣。
台下的众人纷纷拿起浣花楼预备好的纸笔,开始构思。
季怀安没想到今日居然出了这么一道题目。
若说他不知道解题之法,那《琵琶行》本身就是解题之法。众人所疑问的乃是金凤姑娘的心情,季怀安也是犹豫这点。
曾经的她和现在的她,在他心里,是两个人。
不由得季怀安也不断的陷入当初的回忆中,等他思绪回来的时候,半个时辰已经快到了。
季怀安也不期望能得到彩头了,直接写了一首香山居士的诗。
《花非花》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写完之后,和老夫子道别就离开了。
老夫子将季怀安写的拿过来看,一眼就知道这是谁的诗,只是心道为何季怀安会写这么一首别人的诗。
老夫子今日来,就是为了赏析文章诗词来的,显然季怀安写的并不符合他的心意。
只是等到金凤姑娘换好衣服等时间差不多时下楼来不断向这里张望时,老夫子似有所感。
老夫子将跑堂的招呼过来,直接把写了诗文的纸给他,让他提前交给金凤姑娘。
跑堂的心道,你这都有六十几岁了,还来和在场的青年俊杰争风吃醋,真是老不修。不过在老夫子吹眉瞪眼的吩咐声中,跑堂的还是照做了。幸好时间到了,其他人也将文章折好交给身边的人,才不会显得突兀。
当金凤接到跑堂的递上去的诗的时候,看到上面的几句话就知道,那个人听懂了,只是不能再回去了。
多年来的交际生涯,让她不动声色的将这首诗藏进袖中。
鉴赏诗文才正式开始。
但金凤的一切表情都在老夫子的注释下,老夫子却诡异的笑了起来,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年轻人的秘密。
季怀安等到这么晚的时间还是没有得到一文钱,无奈之下还是回了校舍,偷偷的钻进了别人的屋子。
不在这里住的都是京中学子。国子监的读书环境虽然好,但住宿环境只能算是一般。也只有老夫子那样的才会有专人生火,丫鬟暖床,里里外外伺候着。
悄悄的来,悄悄的走。季怀安也在这里学习过,自然知道学子们几时起床。赶在他们前面,季怀安离开了那里。
他自然不可能和其他官员一样去上早朝。
皇宫门口早就排了一溜官员,三五成群的聊着天,跺着脚。
有些官员还偷偷的吃东西,这是起得晚了。
这些人虽然属于三省六部,但也只有阁老才能进入宫门口的馆舍内休息。其他人只得等着。英帝早朝定在了卯时末,已经算很晚了,但大臣为了来这里,不得不早起。
宫门大开,官员们鱼贯而入,季怀安也出示官符进了宫。门口卫士都认识他,这位还担任着他们禁宫副统领一职。这是皇帝给他的便利,不然被挡在宫外算怎么回事。
进宫后,季怀安直接到了太监的老窝敬事房。
虽然现在的太监总管要去伺候皇上早朝,但让小太监通知老太监也是可以的。
老太监们大多居住在皇宫内靠近后宫的地方,小太监基本不敢去那里,那些人一个个阴阳怪气的。要说真正的太监还算人的话,那些老太监经常一动不动瞪着死鱼眼,就像怨鬼要勾魂似的。
或者闭着眼睛,很长时间才会喘一口气。
碍于季怀安的权威,小太监不情不愿的去向老太监禀报,而季怀安就在后面跟着,他就是想让小太监知道自己是找老太监来的,不然他私下里找而又没人通知皇帝的话,总归是麻烦。
老太监无名无姓,上上个皇帝还给他们取过名字,但不仅皇帝是一代接一代,太监也是层出不穷,武皇帝的时候他们就再也没人理,名字什么的都忘记了。
季怀安也只是挨个叫师父,却一个名字都不知道。
用老太监的话说,还去什么名字,叫什么糟蹋什么,还不如不取。
到了这里,第一件事肯定是检验季怀安的武功。
老太监们都不太满意。
季怀安说出了自己现在由于心境问题导致练功差强人意,并且练得急了隐隐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老太监们纷纷表示,都没有出现此类情况。
但也都比较认同一点,如果季怀安当了太监,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
吓得季怀安想要逃走。
不过没等他逃走,门口又来了几个老太监,前面那人看服饰,也是个总管,几个老太监纷纷向这个新来的总管老太监行礼。
“你们几个都练了这个叫做《天魔功》的功夫?”总管老太监问道。
“是。”几个老太监纷纷答道。
季怀安也急忙说是。
总管老太监一眼就看出季怀安不是太监,就向几位老太监问道:“这是你们想拉进宫的太监吗?我看他年纪有些大了吧。”
一个老太监急忙出来,说:“大总管,这个小家伙虽然年纪有点大,不过还真是练功不错的苗子。咱们教的功夫,这小子一学就会,很聪明的。”
“小家伙,你也想当太监吗?”
季怀安急忙摇了摇头。
“听说皇帝让你练功是让你去那个什么天门当密探是吧。”总管老太监说道,“当密探的话,太监总是异于常人的,容易被发现,我看你还是不要当太监了。”
“对对,您老说得对。”季怀安急忙答道。
“完成任务再回来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