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鹃,戏子。
戏台上,描着素妆,霓裳殷红,有如牡丹。粉墨帘间,淡眉轻窕,琵琶声扬,朔朔如风。
朱唇微启,如鹃啼晨:
“兼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着实动听,颦笑如花,惊鸿乱世。
满座欢呼,叫好不绝。
世人皆知戏子牡丹。
世人廖知戏子名鹃。
壹。
李公子从未到过戏院,他听着拉车的一直对那里津津乐道,才动了心。
戏院,一楼听客满堂,人群熙攘。
二楼雅座,李公子捧着清茗,望着戏台。
须臾,呼声四起。
戏台上,一个姑娘绾着长发,画着素妆。她的嘴唇薄如蝉翼,透着淡淡的红,白皙的双颊点上了几点不易察觉的朱砂。清秀的如同滴着水的花蕾。
美人胚子。
李公子有了些兴致,放下茶杯,翘着腿望着姑娘。
“兼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李公子听的有些入迷,乃至那壶上好的龙井已然凉透。
贰。
一曲唱罢,姑娘浅浅一笑,退了幕。
听众们呼声一片,叫好声不绝于耳,二楼的雅座也频频迸发出响亮的掌声,以示欣赏。
李公子下了楼,往幕后走去。
老板认得那是李家三公子,也没说什么,当作没看见,任他进了幕后。
一股呛人的粉尘味道熏的李公子咳嗽了几声,他环顾周围,全是浓妆淡抹的女人,身上一股俗气。忽的,他在房间一隅看见了那个只点了几笔淡妆的姑娘,就像在水一方的盛开的伊人,在抑郁的紫红粉底下璨然的小小荷叶。
李公子走了过去,对上女孩惊诧的脸。
“姑娘何名?”
“见过李公子,小女子名牡丹。”
“并非艺名,而是你父母赐你之名。”
女孩的眼睛暗淡了一下,眼神闪到了一遍,轻声道:
“戏子这种贫贱的活,怎敢玷污父母所赐之名,又怎敢玷污公子之耳?”
“能唱出兼葭之人,又叫我如何认为你是贫贱之人呢?”
女孩躲闪的目光又重新聚焦到李公子双目之间,打量了几下,从牙缝里小声挤出一个字来:
“鹃。”
“好美的名字。”
李公子对着鹃,露出一个稚嫩的,有点青涩的书生笑容,带着古朴的书卷香气。
鹃愣了愣,倏尔即逝,笑容如牡丹花般绽放。
“能得到公子如此夸赞,真是它的荣幸呢。”
叁。
李公子从此常常拜访戏院,或者说常常拜访鹃。他不谙世事,便总问在门口候客的车夫,这牡丹的事。
“咳,这姑娘,简直一个美人。可家里实在太贫寒,听说她弟弟才十六七八就战死了。她家里的老头就把她扔到这来,听说她还上过几年学堂,真是可惜咯。”
李公子听完,簌的颤抖了几下,扔给老车夫几个铜板,回到家里。
“放肆!”白发苍苍的老人狠狠拍着桌子,瞪着李公子。
“你告诉我你要娶个戏子回家,娶这种贱人?”李老爷暴喝到,额上青筋暴露。
“你再骂她一句贱。”
李公子把桌上的东西一掀,瞪着他平日都不敢搭话的父亲。
“反了…反了…枉你读这么多年书,祖先在上,你若敢娶她回家,那从此你就滚出李家!”
“好,谢父亲养育之恩。”
李公子一个字一个字的回答到,字字峥嵘。
从此世上再无李家三公子。
从此世上只有教书的李黎。
走之前,他看了眼母亲的灵位,之后再没回头。
肆。
“所以公子要娶我吗?”
鹃看着李黎的眼睛,小声试问道。
“我已不再是公子,倘若不嫌弃在下,我愿许你一世幸福。”
鹃笑了,眼泪也从女孩精致的眼角里洒下,素雅如诗。
拜过鹃的父母,李黎一字一句的对着老人说道:
“两位老人在上,我李黎愿娶令媛为妻,永不分离。
花烛夜。
鹃一身红色的锦缎,无比鲜艳,有如怒放的牡丹。
“娘子。”
“相公。”
酒意朦胧,李黎附下头,轻轻吻上鹃柔软的唇。
鹃好像尝到了书卷的古朴气息。
李黎好像尝到了花朵怒放的声音。
伍。
鹃为李黎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李黎教书赚的钱,供给老人和孩子,倒也足够。偶尔会给鹃卖一匹新的,绣着牡丹花的锦缎,惹来鹃糯糯的嗔怪,和她绽放着的笑容。
一天,李黎教完书,正往家走,看见了沙场的征召。
李黎想了一夜,梦醒时分,一灯如豆。墨笔如喙,他不知从何下笔。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李黎亲吻了睡梦中的孩子,离开了充满着回忆的房子。
李黎三步并作两步,两步又化作三步。他顿足,回首,再前行,在顿足,回首,反复周转。
忽的,他看到了鹃。
鹃只是对他笑笑,一瞬间,李黎的心脏颤抖了起来。
“娘子。”
“尽管去吧。”
李黎的泪簌簌地流了下来,他往远方走去,在没回头,怕看见鹃断肠般的梨花泪。
“娘子千万等我兵戎卸尽,衣锦还乡。”
陆。
七年。
李黎走了七年。世人皆说七年之痒,鹃一人走了过来。
两位老人都驾鹤去了,鹃独自打理了两场丧事,硬是没掉一滴泪。
她唱了十年戏。像一朵开了十年的花,烁烁的绽放着。
她眉眼如蝶,飘渺得飘逸着,飘进了王爷的眼间。
他是王爷啊。
鹃望着远方,望着一个人,轻轻叹息。
她未曾收到一封家书。
鹃抚摸着孩子的头,那双灵动的眼睛暗淡了下来。
深夜,鹃效仿着李黎的笔触,在素色的宣纸上写道:
“愿娘子重梳婵鬓,美扫蛾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再续良缘。”
鹃哭了,如同啼血,轻轻的,轻轻地抽泣。似乎在李黎走后,鹃再也不曾哭的这么撕心裂肺。
第二天,鹃牵着两个孩子的手,走进了王爷的家。
从此再也没人听过牡丹唱戏。
柒。
李黎单膝跪着,在王爷面前,紧握双拳。
“你数载征战有功,特奉将军。”
李黎,李将军却不在意王爷的说辞。他看着王爷身旁,那个红唇妖娆,画着浓妆的鹃,心如死水。
“诺。”
汝绝非吾诗中兼葭,汝遂为他人怀中牡丹,落了俗世。
这一次,还是你在台上,我在台下。上一次,你是戏子,我只是个听书人。这一次,你是妃子,我只是个有功臣。
王爷府上,鹃出行,李将军护送。
同一轿上,鹃轻轻说道:
“你老了。”
李将军一言不发,到了终点,他把帘子一掀:
“夫人请下车吧。”
没人蓦然回首,没人恋恋不舍,没人泪千行。
八。
后来,李将军死在沙场。
他的墓前,无论何时,总会躺着一束鲜艳的牡丹,极为鲜艳
后记。
李将军墓碑上的诗:
“瑾木时,夏至流年。
冬阳逝,红尘裁断。
遥望,马蹄铮铮,飞沙狼烟。
断汝,锦缎芳华,默念匆匆。
戏台上,红妆素然。
琴声扬,粉墨如花。
驻止,谁家姑娘,寄思远眺。
何方,峥嵘沙场,厮杀成霜。”
夜阑惊闻琵琶弦,牡丹花开鹃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