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江边,冷雪笠和裘若素看着一老一少自芦苇丛中慢慢引出一叶小舟来,燕擎撑竹篙站在船头,燕少葵手持另一只竹篙站在船尾,两人驱船来到岸边,待冷、裘二人上了船,燕擎使力,撑篙离岸。
江风猎猎,秋水潺缓,览江空阔,不见平楚,冷雪笠和裘若素皆心事重重,顾不得欣赏江中胜景,两人也不说话,只是不时把目光投向对岸,却又眼神迷离,似乎前程茫茫,不知身归何处。
小船行至大约三分之一的江面时,平静的水面上突然响起燕少葵的叫声,惊动了沉思中的冷雪笠和裘若素。
“爷爷,快看!那里——”燕少葵手指着西边的江心处,大声呼叫,表情激动。
三个大人顺着燕少葵手指的方向望去,离着近一里远,水面上突然泛起一朵硕大的水花,随着水花的出现,有雪白的鱼鳞一闪而逝,紧接着,水花落下,江面复归平静。
就在冷雪笠和裘若素还不明所以的时候,离着刚才冒出水花有四五尺远的水面上,水花再次出现,这一次水花比方才所见更高,也更大,一弯长长的雪白的随着水花落下滞空而现,果是一条大鱼!整条鱼有四五尺长,今天虽不是晴日,彼处的江面一时间却有返照留明之像,那耀眼的鳞光瞬间成了江面上最亮丽的存在。
“好大的江鱼!”连见多识广的裘若素都在赞叹。
与燕少葵的兴奋不同,燕擎却显出一份不应有的平静,甚至微微有些失落,但很快,他猛撑一篙,显出激动的底色来。
“运气大好,运气大好!”燕擎收篙击掌,“俗话说易得百斤灰,难求十斤白,而这条雪鲟已逾百斤之多,至少活了三百年了。”
燕擎在说给两个女子听。
“爷爷不是说过一条百年雪鲟抵得过三棵百年山参么?三百年的又该怎样?”燕少葵大声说话,几乎忘记了撑篙,眼睛偷偷瞄向了脚下那两根五尺多长的碧玉竹。
冷雪笠循着燕少葵的目光下望,立刻知道这少年所视何物,这两根碧玉竹的末端就在她的脚边,那里的竹节已经褪尽了绿色,但比其他竹节处更显光滑,当然,也比其他竹节都细上一些。
冷雪笠知道它们就是那两根倚在燕家大屋西山墙上的竹竿,可她不明白为什么爷孙俩出门行舟在带了竹篙以后还要捎带着它们,现在看见燕少葵偷窥它们,忽然想起一个事情,于是抬头问燕少葵:“你用它们来捕鱼么?”
燕少葵猛听一楞,随即会意,他看看燕擎的背影,歪头想了一下,才道:“不是的,它们是我和爷爷下水取船时用来探路的。”
冷雪笠回想爷孙俩下水去取藏匿的小船时,确实手执碧竹竿试探水深来着,便点头,不再多言。
这时,燕擎拿竹篙调整了小船的航向,向着水来的方向转了一个角度,然后高声说起话来,讲的就是孙儿方才问他的问题:“葵儿,爷爷仔细说给你听,这三百年的雪鲟非同寻常,好生奇特,并不是几棵百年野参可以相比的呀。”
燕擎这么一说,连裘若素、冷雪笠都提起了闻听的兴致。
“要知道,一百年的雪鲟就可以吞食江底的寒珠草了,爷爷是不是给你说过寒珠草,怕你都忘了吧,此草色白皮韧,高不盈寸,但草性极寒,其他江鱼皆不敢食,唯独雪鲟,体性极其耐寒,方敢食取,但若雪鲟年头不够,莫说食取,即便是靠近此草,也会被此草的透水之寒逼退,只有那些生长了几十年的雪鲟,才敢以唇试草,却试而不食。那些过了一百年的雪鲟,体质已耐寒至极,才敢吞食,此草味美,且食一株可耐十日之饥,自此此鱼便食髓知味,遇此草而贪婪,非吃到禁受不了草寒为止。寒珠草茎内结有寒珠,原是地精、水精所化,是非同一般的养气蓄力之物,虽单个寒珠体量很小,但在草中数量众多,其珠体相迭,层层相托,有如一根珠链满贯于茎腔。江鲟食了寒珠草,大多只能消化部分茎叶,却难以消化寒珠,如此,寒珠往往被雪鲟排除体外,或沉于淤泥,或流入大海,再也难见踪迹。但若雪鲟的年头过长,体内便会留存许多寒珠,这些寒珠集聚一团,便会汇成一颗大珠,此大珠便是许多知情者心中无上的宝物。”
燕擎一口气说了很多,小船也向前走了几十丈,船上其他三人都听得入了神。见燕擎罢口歇息,裘若素接过话来:“既是养气蓄力之物,这种大珠怕是最为习武者所贪恋吧。”
燕擎叹息:“郡主所言不差,如今此珠对于武者乃是可遇不可求之物,可惜此珠的记载只见于寥寥几册古籍,只怕当今武者都是闻所未闻之辈了。”
两人正说着,宽阔的江面上又有鳞光一现,那只硕大的雪鲟再次掀起高高的水花,冲出了江面,这一回,明显离着小船近得多了,几乎可以看见它那宽阔的胸鳍在舞动着水雾。
这一幕,燕擎比船上的任何一人都看得认真,他在加快行船的速度。
“葵儿,加把力气,咱们快点赶到江心去!”
小船顿时摇动绿浪,迎着对岸满目的青苍加速而行。
雪鲟一次次在江面上掀起水花,它顺着江水,一路下行,显得逍遥自在。
小船临近江心时,燕擎明显放缓了速度。裘若素不解,问道:“怎么,不是过江么?还真要留在这里捕鱼么?”
燕擎笑道:“雪鲟本就难见,此条雪鲟之大,更是难得,老朽先前还不曾见过,仔细饱饱眼福也是应该。”
裘若素听罢,只当他并无捕鱼之心。
不多时,小船到了江心,不过已经行得极缓,雪鲟也游得近了,不过七八丈远的距离,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在浮游江面,雪白的背鳍几乎透出水面。
燕擎让孙儿放下竹篙,由他一人掌船,盯着雪鲟的动静,口中默默吐字:“跳!”
话音才落,雪鲟果然高高跃起,把一个硕大的鱼身展露得一览无遗。
它的两只眼睛,湛蓝湛蓝,如万年玄冰,通透,明亮,诱人。
燕擎满脸笑意,回头对裘若素道:“我为郡主大人掌船渡江,出于敬重,自然不可多事,可此鱼得之我幸,失之我痛,当求两全之法。”说罢,把眼神望向了孙儿。
可燕少葵坐在船尾,混若无事。燕擎无奈,像看着一个傻子似的盯着他。
“怎么,你不会动么?”燕擎终于忍不住了。
只有冷雪笠知道,方才燕少葵曾有很多次想把碧玉竹拿在手里,可总是在右手将触碧玉竹时又无奈地缩了回去。
“天天给我叫百年雪鲟,百年雪鲟,今个沾郡主的福气,真的出现了,看你在干吗?”燕擎生气了。
燕少葵这才会意,大喜之下,一把抓住一根碧玉竹,扑通一声跳进了江水,他水性极好,多半个身子在水下,动起来却如履平地。
这条雪鲟的警惕性极高,仅仅燕少葵入水时的水波扰动,就让它停住不前了。燕少葵悄然下潜,整个人没在水里,逆着流水,向雪鲟靠近。
江水清澈,船上三人都看得清楚,燕少葵绕开雪鲟,无声无息地潜到它的身后,转身又靠过来,窥好距离,缓进,小小的胳臂,一瞬之间,叠曲,探直,有如弩弓发射,一片虚空在肘后蓦地生成,碧玉竹对着雪鲟的头部,暴刺而出,船上二女见此情形,眼睫俱是一跳。
好一记凌厉的攻击,江水经竿而碎,可惜刺空了,碧玉竹自雪鲟的头顶一闪而过——雪鲟机敏,最能感应杀机,下潜之快,堪称江鱼之最。
碧竹竿激射脱手,透水而出,燕少葵大半个身子也冲出水面,伸手一探,抓住了碧玉竹的中部,旋了一个方向,凌空下击,再次刺向尺半水深下雪鲟身上的同一个部位,那是邻着腮盖、鱼唇和脊骨末端连线上的一点。
以竹刺鱼,全仗着速度之快,以燕少葵刺鱼的速度,已经远超普通的江湖剑手比斗的速度,但从燕擎的神色来看,好似并不满意。
果然,燕少葵的这一记凌空刺击再次落空了,雪鲟下潜到更深的水中,顺着江流,加速游动,其速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燕少葵再次潜入水中,紧紧追索,仅仅几刻之间,一人一鱼就来到了小船前,一条水线直冲船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