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个星期天,静宁会从吉隆坡带着她的儿子飞来看我,我倒是有点期待见到她儿子。
“老师……”来找我的人是个白白净净的男生。
我今天虽然没有被排课,但是我还是要在办公室值班的。
“进来。”
我招手让他进来。
他进来对我笑笑,“今天是妇女节,送给你……”他捧着一束鲜红的玫瑰花给我。
“妇女节……送老师,应该送老师康乃馨啊……”我说。
他青涩地笑,挠着头。
我带过的学生太多了,“你是那个班的?”我问他。
“13应心二班。”
我带的班级也太多了,有的时候我自己上课的时候,都不清楚我在给什么班上课。
“你叫什么名字?”
他是个看上去大大方方的男生,个子高高的,留着个板寸头,散发着运动阳光的青春气息,乍一看我还以为是体育系的学生呢(我给体育系也做过心理讲座)。
“韩旭。”
这名字起得挺有意思的,韩旭——含蓄。
“很有意思的名字。”我说。
他时不时地偷看我,对上我的目光的时候,又赶忙地别开。
“老师谢谢你的花哦。”
我笑笑。
“老师……你是不是下个月就要走了?”他抬头问我。
“嗯,是的呢。”我说。
“我听说,老师是要回上海……”他的语气就是想要试探我的话。
为什么都中午了,卞静宁的电话还打不通?
“对的。”我说。
“这样啊……”他说道。
我接到了一通电话,国际通话。
“你等一下。”我对他说,“我先接个电话。”
“嗯,好。”
然而我怎么都没预料到的是,载着静宁和她快到三岁的儿子从吉隆坡飞北京的那趟航班,失事了。
“什么?”
我质疑对方所陈述的事情。
“我们也同样感到悲痛,然而卞静宁小姐的手机通讯记录里面最频繁的就是您,还请您能够来配合我们的工作,因为我们实在是联系不上卞小姐任何的亲属。”他说。
“飞机还能出事?我还真的第一次听说过飞机出事!”
我的本能反应是,这可能是骗局。
“不好意思,还请您能够来协助我们的工作。”
他说,今天早上吉隆坡8点的飞机,在起飞后的一小时三十二分钟后和吉隆坡总部失去联系,目前仍未找到飞机的残骸,所以这可能是一场空难。
然而,他们在联系过马来西亚通讯公司之后,调出她的通话记录,认为我是唯一一个有效的联系人。
就是到了挂电话的时候,我还是将信将疑。
“马航失事了吗?”我问韩旭。
他怔住了。
“是的,老师。不会是老师的……”他不敢说完。
我一般很少看新闻……
“不会吧……”我就要以这样的方式失去我高中最要好的同桌吗?
我抄起包,就往外跑。
然而,当我到达机场,这才被证明这是事实了,机场的候机室里面哭声一片……那嚎啕的声音,悲恸得仿佛失去了明天、失去了全世界。
外面虽然春光明媚,机场里却黑暗得像崩塌了整个世界。
有人红着眼睛抹着泪,有人瘫在地上麻木着,还有人哀嚎着骂骂咧咧……
这真的就是现实吗?
为何我感觉虚幻得飘渺?
我有点站不住,跌坐在候机室的座椅上,我开始自责,当初要不是我说我妇女节不排课,她也不会乘今天的飞机……她要是不乘今天的飞机,她,和她儿子也不会……
“花灿小姐吗?”
我恍恍惚惚地答应:“啊……是……”
“麻烦出示您的身份证或其他有效证件,我们需要拍照做一下备份。”
是真的出事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打车回到寝室的,她们以为我上班累了,就没有搭理我。
“老孙,你知道吗?今天有一班从马拉西亚非北京的飞机失事了,你看。”吴倩把手机递给老孙。
“我去……还能有这事?都什么年代了?怎么搞的?”老孙问道。
听到她们谈论到这事,我突然控制不住自己,嚎啕大哭起来。
她们俩都愣了:“怎么回事?”
……
我就是止不住地哭,卞静宁竟然死了,她那绝世聪明的女人,为什么她会死?
她们俩站在我房门口,不敢进来,也摸不着头脑。
卞静宁她确确实实是死了,一同遇难的还有她处心积虑留在身边的孩子。
带着她的死亡证明和她的所有遗产证明,我变成了她的委托人,老孙帮我在学校里代课,我回到静宁的老家,找他的爸爸。
然而,我差点又哭晕在楼道里。
七年前,在我们还在上硕士研究生的时候,卞静宁她老爸就去世了,然而她从来都没跟我说过这事,面对着他家旧房子紧闭的大门,我又掉眼泪了。
人这一辈子,能预料到的事情太少了,就像他爸爸根本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心脏病突发会死掉,甚至连房产都没来得及过户给静宁,卞静宁也不会想到,在她那天早上踏上飞机的那一刻就是死亡。
我也没想到,我随便地一个时间,就会让她这么稀里糊涂毫无缘由地死去。
她高中的时候,跟我说过,她妈妈因为爸爸有心脏病,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他们跟别人走了。
要命的是,她丈夫的出轨对象竟然是她同母异父的妹妹。
以前总觉得她的生活充斥的是尔虞我诈、利益金钱,现在才觉得,反而是,说不尽的悲凉。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以前的时候,不对她好一点。可我那个时候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早地离开人世,早知道对她好一点就好了。
我从她老家坐高铁回上海,我要去找章晓晓——那个小她六岁,同母异父的妹妹,找到她,就能找到她妈妈。
可是……我怎么去找她呢?
还是要通过林远,可是……林远……他知道……
我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我现在很后悔没有帮她把她的快递给送林远……
“灿……?”
新成一开门,看到我,有些惊讶地说道。
“怎么回来了?”
我没有力气去和他说话。
“你眼睛怎么这么红?脸怎么惨白惨白的?”他围绕着我,生怕遗漏了什么细节,“发生什么了灿?”
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卞静宁……静宁……她死了……因为我……因为我……跟她说我三月八号有空,……她带孩子一起来看我……都是……我的……都是我的错啊……”我嚎啕大哭,口齿不清、撕心裂肺地哭叫道。
我的心都快被我自己自责烂了,说真的,要不是我说我有空,她也不会那天坐飞机来看我,她要是没有上飞机……
她要是没有上飞机……她就不会死……”
我实在是恨死我自己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以前要对她那么坏?”
“她的一生太苦了,你知不知道……”
我上气接不上下气,“你慢点说,你慢点说……”新成紧张得不行,“灿灿,你别那么激动,你慢慢说。”
“不行啊……我怎么能不激动?我太怪我自己了,我什么要那么小心眼地对待她?”“她这一生,就我一个朋友……我还没真心待她,她又因为我而死……”
我不记得我后来还说了什么,我只记得我这下是真的是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