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内阁大臣跪了一地!”
时值腊月,落水成冰,一群老人家,看来是非要如此了!
“陛下呢?陛下那里如何了?还是不肯见我吗?”
“是”
“下去吧!”
“是”
终于,心彻底凉了吗?或者这次触到你的底线了吗?那帮老头,会左右你的选择吗?
不过,都不重要了!
那你就好好恨我吧,可能这一次,真的,连恨都没有了,是厌恶吧?
不重要了,真的!
“怀瑾,我们去见陛下吧.”
“娘娘,咱们还是再等等吧,说不定陛下并没有那个意思……”
“走吧!”
走出殿门,寒风刺骨,数九寒天,仿佛会将人冰封在这萧瑟之中,怀瑾为我披了件大衣并将衣服裹紧,可是我仍觉得有些冷。抬眼望去,厚厚的积雪扫出一条蜿蜒小道直通宫门外,脚踩上去还是会落下一个浅浅的印子。一旁的怀瑾小心的为我撑着伞,还不住的搀扶着,生怕我摔倒,这一路走来,也就她还在身边,这般长情的人太少,然而我终究要辜负了。行至中庭,那一片红梅如今开的很是美丽,尽管被连日的积雪压弯了一些枝丫,但还是挡不住它那如血般色彩,艳丽,汹涌的红,仿佛可以燃尽生命,又或者正在绽放生命。
也许曾经的我真的有着那样浓烈绚丽的颜色,不过还是被这漫天落雪,九重宫阙圈禁这一隅中,苟延残喘。
雪纷纷扬扬的一直下着,似乎因着二十天前的那件事,分外萧条,长安冬季多行北风,寒冷干燥,刮在脸上总感觉会留下一道痕。一路上的太监宫女弯腰行礼一如往日,然而眼神却是躲闪不及。也不怪他们,这宫里的人,总是要想法子保全自己的。明哲保身,这是这个地方的潜规则。
就这样我们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走了一路,终于到了朝阳殿。
匡衡,你,会见我吗?
青砖黛瓦,飞檐朱樯。尽管落雪压了一层又一层,还是挡不住这一派的庄严肃穆。长安城的制高点,国家的权利中心,这个地方以一种傲视天下的姿态,观望着黎明与黑夜,吞噬着所有的生机与活力,似乎只有臣服,才不会在它的霸道与冰冷之下破碎。
二十天前,骊山行宫大变。骠骑将军文铮率兵一万,围困行宫,意图篡位,而此时护驾的禁军不过五千。各大臣所携家眷多是妇女孩童,人员繁杂,一时之间恐慌不断。好在骊山山体呈悬崖状,北坡陡峭,南坡缓长,山体四周被断裂所围限,地理位置还算优越,五千禁军在南坡坚持了五天,后来梁山守灵的卫队赶到,前后夹击,才平了大乱。而本该伴驾的我却毒晕了皇上,与叛乱事件的主角长昭王匡瑛私奔了,更为离谱的是还被皇帝陛下亲自抓了回来。当然,这是我从一些小宫女的口中得知的,至于事实究竟如何,很少有人知道,而我,也懒得与他们解释了。当然,正儿八经的解释对象,我们的皇帝陛下匡衡,也没打算让我解释,同时,他也没有把在汉中找到我的消息告诉任何人。我至今都记得他找到我时,满身寒气,脸色苍白,没有问我为什么,也没有责难,只有两个字,“带走”。自此,再也没有见我。
据说,这场叛乱平定的十分不易,皇上重伤,五千禁军所剩寥寥无几,军机大臣也是死的死,伤的伤。抬眼望去,残骸遍地,鲜血染红了漫天飞雪,下了三天的大雪也没能掩盖那浓浓的血腥味。
回到长安召开大朝会时,上呈的第一封奏章就是清君侧,匡衡以身体为由回了朝阳殿,后续一应事宜交给了内阁,与此同时,传了一道口谕,禁止我出宫门,从此他便闭门不出,谁也不见。内阁大臣任务完成后再次联名上书,然而奏折到了匡衡那里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没了音信,一帮老臣又去面圣,结果吃了闭门羹,所以就出现了议事厅前集体请愿的那一幕。好在是在前堂,不然我想过来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三天前,匡衡的随身太监李羡来找我说了一些事,关于匡衡,关于匡瑛,也关于我,但当我问起匡衡的伤势时,闭口不言,我一再追问,他只说是皇上下了严令,一经传出,立即处斩。我不知道匡衡在想什么,我也一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自从我进了宫,面对他只有畏惧,怕和他说话,怕和他接触,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我至今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记得他杀人的样子太过随意,仿佛三尺白素落在他手里都会变成血衣,那种感觉,常让我觉得自己身在地狱。
“娘娘,陛下让您回去!”李羡的话把我思绪拉了回来。李羡,他就站在离我五步远的地方,低着头,弯着腰,客气又疏离的说道,“这麽大的雪,娘娘还是保重身体,快请回去吧!”难得他多说了两句。
他的决定究竟是什么呢?在犹豫,还是在试探?
我掀起裙摆,跪了下去,雪真的,很凉啊!
一旁的怀瑾有些吃惊,也有些焦急,连忙陪着我跪下,连连说道“娘娘,您身体不好,这样不好,这样会生病的……”怀瑾的话一向不多,此刻却又有些语无伦次,我知道她关心我,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我没事。一旁的李羡也是面露急色,连连说着使不得。我这身体,一向不大喜欢冬天,每逢入冬,半分见不得寒气,一直让我颇为头疼,如今,也只好如此了。
“劳烦公公在通禀一次吧!”我的话不多,但很决绝,今天见不到他绝不走。那帮老大人已经跪了两天了,在这样拖着,匡衡这暴君的帽子就摘不掉了,欠了他这么多,总该是要还的。
李羡很无奈,只好又去通禀了。
如果李羡说的是真的,那今天他就一定会见我。
膝盖底下的雪渐渐化成了水,有些凉,膝盖有些疼,我也,有些冷。
等的时间不太久。李羡过来告诉我,匡衡让我进去。怀瑾过来搀我起来,我借着她的胳膊起身,膝盖稍微有些僵硬,不过还好,就是有些怕冷。我走的有些慢,李羡也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毫无半点急促感,就这样到了殿门口,他给我掀开帘子示意我进去,怀瑾留在了外面。
朝阳殿里面很安静,或者可以说没有下人,刚刚李羡也留在了外面,看来,他知道我要说什么。向前再走两步,就是小书房了,顿了一顿,揭开帘子走了进去。
抬头望去,一架屏风挡住了我的视线,看来,他伤的的确很重!
立身,屈膝,抬手,跪地,叩拜,这是大州的大礼,极少用,我只在册妃仪典上用过一次。
“臣妾参见陛下”没有三呼万岁。额头抵在交叠的双手上,静待他的声音。
“谁准你擅自出宫的?”声音沉稳,冰凉,没有感情色彩。可以想象屏风后他正襟危坐,腰背挺直,面无表情。
“臣妾自知有罪,有负陛下恩宠,故特来谢罪,并将相关实情禀上,求陛下一闻!”
“既是有罪,那便跪着禀奏吧!”
你到底在气什么呢?
“谢陛下!”我直起腰,望着那泼墨点画的屏风,缓缓说道:“臣妾严冬,洛阳人士,于永康三年七月来到长安,并于九月住进昭王府,于永康七年一月入宫,随侍驾前五年。”永康,是他的年号。
屏风后没有任何动静传来,我接着道:“臣妾在昭王府总共生活了三年,这三年,臣妾与数十名女子一起,被教以各种本领,包括情报采集,整理,谋策学习,药物识别,以及基础武功,随时准备成为长昭王爷的一柄利刃……”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语气有一丝的寒冷,想必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吧!
“臣妾先时接受的命令,是接近陛下,迷惑陛下,留在陛下身边,因而在永康六年秋猎时,假装受伤,靠近陛下,惹陛下垂帘,并从此混入宫中,为昭王殿下传送情报。并在今年三月与昭王密谋篡位,在行宫中趁陛下不注意,在陛下的酒中搁置毒药,以此来谋害陛下。臣妾与昭王殿下里应外合,谋权篡位,证据属实,求陛下赐罪!”说完,一个叩首,额抵双手。
屏风后静的出奇,落针可闻。
我一直保持着叩首的姿势,等待发落。
时间慢慢过去,我跪的腿发酸,可是他依旧没有动静,仿佛要与我对峙似的。
又过去了许久,我听见屏风后有衣服摩擦的声音,看来是起身了。然后就听见了脚步声,每一步,都很慢,仿佛踩着千金巨石般,一步一步,缓缓走过来,然后在我身前站定。一股药味传到我鼻中,这就是设屏风的原因吗?看来,我在你心里很重要啊!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忽然觉得右臂一紧,接着整个人就被提起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腰被紧紧的拦住。膝盖处猛地发疼,加上起的太猛头有些晕,此时此刻整个人靠在他的怀里,然后,他腾出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紧紧钳制住。与此同时,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缓了好久,我才看清他的脸,剑眉星目,满脸冰霜,只是脸色很苍白,苍白的过了头,嘴唇没有半丝血色。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然后,就看见他动了动唇说道“今天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语气冰冷,没有温度。
“因为我爱他,我想和他一起死!”我说的很慢,一字一顿。
然后就看见他的脸上慢慢的由冰冷变成愤怒,双眼微红的说道“你一向在我面前谨小慎微,今天怎的这般有胆量,当着朕的面来告白了,嗯?”言语间含着丝丝怒意,但他还是在竭力控制。原来你当真了么?那便最好了?
“不求同世生,但求同归土,陛下,可懂?”我说的一脸讽刺。
“那又如何?今日你说的这一切只有朕知道,只要朕不说,又有谁知道呢?你说对吗,朕的梅妃?”他的语速很慢,仿佛要让我一个字一个字的消化掉。
“不知道什么?不知道我出自昭王府还是不知道我是昭王送进宫的,亦或是不知道我叛逃行宫,给你下药?”我盯着他的眼睛,笑的犯贱,说道,“或者陛下想自欺欺人,装作不知道我这五年无所出的原因?或者还有,那一年,我和昭王待了一夜?”我的一字一句,戳在了他的心上,这一次,我把他伤的体无完肤。
匡衡,其实你真的是个好丈夫,但是对不起,我对你从来只有畏惧。你对我做的太多了,我不能再让你因为我扣一个昏君的帽子。匡瑛用我来要挟你,我知道你在踌躇,既是如此,那我就帮你一把,帮你解决掉这个祸患,偿你一世情。
他的眼睛变得血红,越来越难看,捏着我下巴的手愈发紧,腰里的手简直能把我拦腰砍断。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激动。
只见他恶狠狠的对着我几近吼道“你就那么爱他,那么想和他一起死吗?”
“是!”我张口就来,毫不思索,说的斩钉截铁。
“为,什,么?”他已怒到极点,而我,却什么也没有回答,他就这样一直盯着我,眼里满是受伤。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果我们可以早些相识,如果我见你的第一面不是那个样子,如果我不是那么怕你,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对不起!我到最后还是没有爱上你,我对你最多的还是歉疚,以及时至今日都无法消除的恐惧。匡衡,忘了吧,忘了再重新开始,你终会找到那个值得你去付出一切的人,那时候你的心就不会这么疼了。
他就这样禁锢着我,盯着我的眼睛,渴望着我可以说出来一些什么,可是,他失望了,我让他失望了!
他慢慢地松开我,转过身去,一步一步挪到屏风边,许久之后说了一句“我累了,你下去吧。”我,累了,朕都不用了,看来,他是真的累了。
“是”,我转身离去,忽然间觉得膝盖没有那么疼了,只是觉得有一些难受,我亲手毁了一个人的心啊,原来刘贵妃说的没错,我真的好狠啊!
我一步一步挪到门前,揭开帘子打算离去,忽然听见他说了一句,
“你就那么想离开这里吗,冬儿?”
“想,非常想,自我踏入这宫门的第一步起,我没有一刻不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