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的,等回过神来时已是三更天。
望着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她忍不住取出铜镜,伸手要揭开刚戴上的人皮面具,想自己确定一下面具下的样子。但手刚伸到脸旁便忍不住颤抖起来,抖了一会儿又垂了下去,终究没有那个勇气去看。
她取出《瞎眼录》愣怔了好久,双手捂着脸呻吟了下,喃喃道:“秦千千,你连自己的真容都那么见不得人,又凭什么去评论人家的美丑?”
她一时心中又愧疚又失落又伤心,举起《瞎眼录》便想撕烂,却终究下不了手。这本《瞎眼录》虽然起初是为了避免一再遇见会令自己眼睛疼的人而做的记录,却也是她多年来辛苦收集著就而成的,始终是她的心血之作。
她将《瞎眼录》朝地上一掷,把头埋进双膝间,发出无意义的呻吟声。
门外传来轻微的剥啄声,月檀担心的声音传来:“千千,你怎么了?”
她将头从双膝间抬起,有气无力道:“没事……”
月檀的声音在门外顿了一下,过会儿又响起:“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他的声音柔柔的,那种体贴的感觉让她觉得好窝心,但随即又忧愁起来。
不知当月檀他们看到自己面具下的真容时,还会这样温柔地对她说话吗?
她无法想象当别人看到自己,也像看到齐鹭一般,被她的丑陋震惊的画面。
况且如果她真容是这样不堪的话,她又有什么立场去嫌弃齐鹭的长相呢……
现如今想想,嫁给齐鹭吧,她多半会眼瞎。嫁给月檀或者慕容荻吧,又生怕他们看到自己的真容时会眼瞎。
难道洞房花烛之夜,要相对泪千行,然后相约看大夫治眼睛去吗?
这世间事真是矛盾与痛苦重重,叫人难以取舍。尤其还关联到从小一起长大的月檀和慕容荻他们。
这一晚,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失眠了。
睁着眼睛看着月色漫漫,她做了个决定。
她堂堂秦千千才不过十五岁,什么都还没有见识过、享受过,与其困在自己的闺房之中烦恼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出去闯荡一下。人生并不是只有儿女情长、谈婚论嫁这些事可做啊。
况且原本她就没想过要嫁给齐鹭、月檀或者慕容荻中的任何一人,此番就算跟他们去华山也是白搭,自己的真容又那么糟糕,搞不好到时候弄得骑虎难下反而更难收场,为今之计不如先一走了之,再静观其变更好。
天地如此广阔,何不去看看荻哥哥他们时常跟自己提起的那些壮丽山河、如画美景,还有奇特的风土人情?说不定看多了各色人等,自己眼睛疼的毛病就能不药而愈了。
她越想越心潮澎湃,激动难抑。
这么一决定,她马上从床上蹦下来,开始打包行李。这会儿她也实在没心思再去计较她那些宝贝家当带不带得走的问题了。
反正目前的计划是出去游山玩水一番,也没打算离开家很久,只盼着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改变主意,另有了心上人。而她那老爹也不堪美人们的骚扰外加思女情切,捶胸顿足地后悔给她乱定亲事了。
她草草收拾出一个包袱,又在灯下写了封书信,然后扫了眼自己住了十五年的房间,略有些恋恋不舍地背起行李。
“秦千千,把那些闹心事都抛下,向着此生从未见过的山山水水,出发!”她低低地对自己说着,心中油然升起一丝豪迈,用潇洒的姿态迈出大门。
峻拔雄伟的山岳,青丝如黛的河川,剑艺卓绝的俊杰少侠,还有风流不羁的名士们,等着本姑娘来品评一番吧!
在她迈着欢快的步子走出去后,院里的另一扇门轻轻打开,月光下,门中露出一张极美的面容,却十分苍白。正是月檀,他苍白的脸上那双总是温顺的眼此时染上了些苦涩与失落,看向秦千千离去的方向,桃花般美丽的双眸中光彩渐渐黯淡。
千千走到城门口时,东方刚刚破晓,城门正迎着晨光缓缓打开。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她这么想着喜滋滋地出了城,一路沿着官道往前走。
要知道,平日里,美男爹被爱慕他的女人们纠缠怕了,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连累她也从小没出过几次远门。再后来,发现自己有那个看见丑男就会眼睛疼的毛病后,她除了偶尔出去偷窥下外界男子,评个分外,出门的次数就更少了。更别说走出这座城,千里迢迢只身闯天涯了。
此时此刻,她就好像一只被放出笼的鸟,浑身每一个细胞都欢快得想要飞翔。她一边哼着曲子,一边往前走,觉得外面的空气都格外清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沿途有不少长相在六级以下的路人把她的眼睛给刺得一阵阵痛。
走没几里路,忽然她耳边传来几声雕鸣,她不由得顿住了脚步,回头向后方望去。这一望,她不禁皱起眉头,左右顾盼一番,看见旁边正有辆马车缓缓驰过,当即冲了上去,极其迅速地一掀车帘便跳了进去。
就在这片刻的工夫里,空中有只雕振翅飞过,然后渐渐飞远。她望着空中的雕越飞越远,渐渐化作一个黑点,这才松了口气,嘟嚷:“才刚出来就被你们找回去的话,那多没面子。”
嘟嚷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别人的马车中,忙道:“不好意思,唐突了。”
她边说,边转头看向车中人。
这一看便呆住了,马车内正坐着名男子,一身镶着金边的锦衣,墨发披垂,浑身散发着一种天生的高贵与优雅。他手中执着书卷,此时正抬起头来看向她。那是一张极为俊美的脸,仿佛这灿烂春日都为之失色。
他的容貌虽还不及月檀美丽,却也没逊色多少,并且另有一种独特的高华气度,使他整个人仿佛会发光一般。这般俊逸超群的人物,怕只有她家的美男爹才比得过了。
她张开了嘴。
这位贵公子竟然像是以她梦中情人的形象量身打造的一般,美中不足的是,竟会在这个她从未料想过的地点,从未料想过的时刻,以这样狼狈的状态遇上。她在心中慨叹起来,为什么会在自己认清现实,明白自己其实不比齐鹭好看多少的时候,遇上这样极品的男子呢?
真是天意弄人!
她如今怕是鼓不起勇气去表现自己的倾慕之意了,真是相逢恨晚……不对,好像也不是这么个说法,反正,就是好遗憾啊!
这些念头在她脑中瞬间一一浮现,表现在她脸上则是一副痴呆的模样。
那贵公子看了她一会儿,声音极清雅地问道:“姑娘这是要搭车?”
“啊……啊,不好意思,我走错了,这就下去。”她又花痴地愣怔了片刻,生出些唐突了佳人的不安感,忙不迭地随口扯了个烂理由,便想掀帘子下车。
哪知刚掀起帘子便听到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远远地望了眼,手一颤,又把帘子放下,回头对那贵公子谄媚地笑笑:“对,我搭车。这位公子,真是打扰了。”
贵公子只是坐在榻上淡淡地看她,然后又执起书卷看了起来,什么话都没说。
外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便听一个清朗中带了分急切的声音响起:“请问老丈,可曾见到一位大约十四五岁,长相清秀,双眼看来十分灵动的姑娘路过此地?”
这声音正是慕容荻的,秦千千一阵紧张,攥紧了拳头。对面榻上的贵公子瞟了她一眼,目光又放回书上。
前头的车夫用苍老的声音慢吞吞地回答:“不曾。”
马蹄声便又向前方急促而去。
等马蹄声渐渐远了,秦千千才掀帘子朝前方望去,果然看到慕容荻渐渐远去的背影。
压下心头那一点小小的愧疚,她轻轻一击掌,低笑道:“这下子真的自由了!”
眼角余光瞥见那贵公子探询的目光,秦千千眼珠一转,朝他笑着解释:“不瞒这位公子,方才那是小女子的哥哥,因为欠了赌债要把小女子卖了,小女子迫不得已逃了出来。实在是多谢您搭救了。”说着,她朝他拜了拜,顺便又加问了句,“小女子秦千千必将公子今日的恩德铭记于心,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把堂堂慕容世家的公子,贬为卖妹还债的赌徒之后,就盯着贵公子俊美的脸,盘算着问到这位的名字后,一定要记到《瞎眼录》中。
多年来看到美男子就评分记录,已经成了她的下意识行为了。
贵公子看了秦千千一会儿,春山般的眉微微挑起,眼神有些难以捉摸。过了片刻,他又转头看向书卷,也不知对她的话信还是没信。
秦千千干笑了几声,见他没有回答自己,觉得有些没趣。横竖躲过了慕容荻的追寻,自己现在也没必要再继续待在别人的车中讨人嫌了,她便向贵公子道别:“这个……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小女子也不耽搁公子的行程了,就此别过。”
说着,她掀起车帘往下跳。
“乐棠。我并未救你,不必感谢。”就在此时,清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千千怔了下才反应过来,那贵公子告诉自己他的名字了,于是回头对他笑了一下。不用谢,就不用谢吧,名字到手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