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个生于工人阶级,长于工人阶级家庭的孩子。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们家就住在南城某工厂的家属区,这一片儿的街坊邻里都是在工厂上班的工人,我爸在家中的三个孩子中最小,也就顺理成章的被留在了父母身边,没有参加上山下乡。
怹成年后也进了工厂,在那个年代的大型工厂跟现在的企业不一样,那会儿的大厂,有工会、有文艺宣传队儿、有各种体育代表队,足球、篮球、摔跤、不一而足。
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这可不是一句口号那么简单,这是最高指示。当时每个厂都会有一批这样的工人,平时在生产上可以混日子,也没人跟你较真儿,毕竟还得指着你在关键时刻代表工厂参加各种比赛,荣誉至上。
我相信咱们这个岁数的孩子,家里的长辈或多或少当年都有参与,别瞧他们现在都老胳膊老腿儿了,那当年没准儿就是满场飞的黄金右脚,所以,现在那么多广场舞王真的是有据可考,人家当初底子打得好。要是以后哪个傻小子去看丈母娘,你就睁着眼说,“妈,您这舞可赛过杨丽萍,我爸那篮球打的可不让姚明。”听我的准没错儿,晚上肯定给你加俩菜。
怹从小就练通背与摔跤,两门儿抱,这才得以进了厂队,代表着工厂南征北战,获得荣誉与厂里的关爱无数,同时也因为这个爱好,全国各地结交的朋友也颇多。
不过由于时代的特殊关系,在当年摔跤的孩子,是被视为极其不务正业的,甚至是流氓。用怹的话来说,“当年我们小时候都是起五更爬半夜的自己偷着练,自觉!跟你们这帮小崽儿不一样。还不能让你爷爷知道,要不然准是一顿揍,还得骂你两句,这他妈是让你吃饱了是吧,有劲儿没地方使就干活儿去,一天到晚的不学好!”
我看着怹当年生锈的奖牌,以及抽屉里摆放整齐的奖品,无非是一些印着红字的大茶缸子、印着囍字的毛巾、被套...怹说起这些总是滔滔不绝,“那会就怕别人比自己强,要是输了一跤自己都脸红,寒碜!谁跟你们似的啊,一个个儿的没皮没脸。”
当时在我眼里,为了这些破烂怎么也不至于像怹说的起五更爬半夜啊,还得挨骂,犯不上。但怹聊起那段荣誉,总是说“你爹当时还行!虽然没机会进国家专业队,但火车头体协也是全国比赛,要厂、区、市、省一级级的打,我就没他妈出过前三名,唉,不提了,我们这辈儿人是没赶上好时候...”通常怹还会问我一句,“你们现在他妈这么好的条件,也不练点儿什么?一天到晚都干什么呢?出不出成绩都无所谓,再不济你丫不是还有一个好身体呢嘛。”
也常有嘴欠的人问他,您这身“玩意儿”怎么不教教少爷啊,我听着怹骂了无数遍的话,“他?现在这帮孩子,哪个能吃的了那个苦啊,一个个大懒逼似的,太阳不晒屁股都不起床,拉倒吧,这没人摔脚底下还拌蒜呢。”
不过话说回来,怹心里也知道这行儿的苦,以及注定会走向衰落的结局。怹跟我念叨过,时代变了,人也变了,很多过去的老玩意儿已经不带玩儿了,孩子们现在玩的东西也多了,谁还没事老跟木头桩子较劲啊,更何况还得半夜叫你起床锻炼去,你妈也不能干啊。但这行儿就是这样,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你要不下苦功就出不了成绩,与其给我丢人现眼,你还不如趁早该干嘛干嘛去呢。
当年师傅打他们的时候,从未下过轻手。好好说?不打不碰?那你他妈能出好成绩嘛?扯淡!打你两次比说什么都管用。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爹打你是为了你好,应当应分的。所以怹哥们的孩子,也大都没继续走这条道儿,我心里知道,怹肯定也是因为舍不得打我。
那会儿就是在这么一个状态下,怹在单位里也是自由散漫、落得清闲、但能有个铁饭碗倒也不错、还能经常出差打比赛,也是许多人羡慕的工作。
至于我妈,家里也是三个孩子,大舅我妈和小姨,姥爷是厂里的主任,姥姥也工作积极,和那些家属不同的是,她一辈子要求进步,还是个党员。
大舅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打小儿就上了北外学日语,在那个年代俨然是街坊邻居那些家长眼里的别人家的孩子。大舅毕业后就在旅行社工作,成为了第一批接触了外界的人。
在当时来说我们俩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了,双方都是双职工家庭,在那个一人上班养活一大家子七八口子的年代,经济条件已经算是比较好的了。
八四年,经人介绍,我爸妈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