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院里的僧俗大众分成各个不同的部门,各司其职。每一个人都有功课。新来的人先干什么,再干什么,都有严谨的秩序。我想应该是针对每个人不同的根器和脾气秉性而制定的。绝大多数的工作和学修都是在寺院里,偶尔也对外交流。
我有幸外出参加了北京市佛教协会组织的一次旨在锻炼和选拔青年僧才的讲经交流会。主办方是统战部,在社会主义研究院举办。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经历,是从另一个角度理解社会发展的方法,唯物主义者修建的用于唯物主义者研究理论的工作和学习场所,却用来举办一场佛教的讲经交流会。
历史是多么有意思啊,由此可以确凿地证明个人乃至历史的荣辱得失、高低起伏都不太值得随之欢喜和悲伤。我想,一个有能力洞察历史变幻的圣者肯定不会因为一个断言而绝望,就好比我们大多数人不会因为五岁的儿子在幼儿园一次糟糕的考试成绩而耿耿于怀。
讲经会一共两天,第一天有开幕式,先奏国歌,然后由高僧传印大师带领大家唱《炉香赞》,并带领与会的僧俗大众诵了一遍《心经》。传印大师领的唱腔和我以往听过的不太一样,因为知道他是高僧,所以跟着唱的时候格外地用心。我相信,他不仅仅是佛教信仰者、一个唯物主义者、一个知识分子、一个普通劳动者,公正地讲,稍微静下心来,都能感受到高僧大德确实有特殊的心灵力量,能够感染到你,如果我们不带偏见,多多少少也能够感受到他的慈悲、柔和、喜悦。
讲经间歇休息的时候,传印大师从讲台上下来,从我们身边走过。我仔细观察,客观地回忆,他的谦恭、柔和的举止、自在都让旁观者肃然起敬并随之内心柔和起来。大师曾做过虚云大师的侍者,是公认的有修为的当代高僧大德。虚云大师的传记真的是很传奇,很值得一读。实在是了不起的大觉者。
讲经会在形式上是有比较的,就是众多年轻学僧每人讲二十分钟,然后再回答听经者的一些提问,最后评比出前三名。讲经会上大师讲过话,话很普通,没有高深的开示,更没有谈玄说妙,其中一名高僧提到去年的讲经会,关于名次的看法,有人请示传印大师。
大师回话说,不要起心动念。
这句话一直影响着我,虽然还不知道到底讲的是什么,但隐约觉得很值得深深地摸索一番。
评判者估计都是教内知名的人物,令上台讲经的学僧都很紧张,第一天上午讲的是出自《妙法莲华经》中的《观世音菩萨普门品》。这是一部在中国古代家喻户晓的经典,正是这部经典形成了中国的观音崇拜和观音文化,经中描述的内容对佛教本身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对中国文化乃至民风民俗也都产生了巨大影响。
青年学僧们大多是初次登台讲经,这样的场合更是第一次,事先准备了两周,但上台后还是紧张,讲法和内容各有区别,有的侧重经义,有的侧重经的传承和考证,有的侧重经义在生活上的发挥。
我通过互联网和光盘看过不少有关高僧的讲经,净空法师、慧律法师、星云大师、学诚法师、圣严法师等等,虽然听不懂经义,但能够从他们的言教中获得一些内心的力量。听多了,加深了印象,便会对自己的日常行持有所影响。讲了四十多年经的净空老法师曾提到过,他从年轻的时候讲经,一点一点地讲到现在,每一次感受都不一样。于是鼓励青年学僧多讲经,鼓励我们多多听高僧大德讲经,更要多听青年学僧讲经,增强青年学僧的信心,自己也能从中获得收益。
在龙泉寺,几乎每天都听青年学僧讲经,在寺院里,学僧们讲的就比较自然和轻松,比在外边讲经要从容许多。在社会主义研究院的讲经会上,讲经的青年学僧有比丘也有比丘尼,讲经气氛肃穆紧张,主持反复要求大家提问,没人提。气氛就一直这样紧张而严肃着。直到一个比丘尼上台演讲,她两周来一直在写演讲稿,并从几部经典里互相佐证,发现佐证来佐证去,越佐证越佐证不清楚。这名比丘尼最后决定放弃演讲稿,想到什么就讲什么,自由发挥。上台后,她先把上面的那段心理过程跟大家详述了一遍。本来不少已经有困意的听经者,被她这样不雷同的开场白吸引住了,耳朵一竖,眼睛也亮了,目不转睛地听她接着往下讲。
讲到一半,她问大家有没有什么问题,所有人仍拘谨得不敢提问题。她就随心所欲地讲了一些自己的感受和心得,特别提到她认为学修就是为了解脱自在。看起来发挥得很好,但讲到断句处忽然有些卡壳,于是她机灵地扭转头问向组织者,二十分钟到了吗?听经者都比较开心,气氛不再那么严肃。终于,有一名居士站起来提问,问题没提,先说自己是第一次鼓起勇气在这样的场合提问。比丘尼回答说,这也是一种解脱。接着这位居士说道:“你让我想起了观世音菩萨还有个名字叫观自在。”
我也有这想法,我觉得出家人存在这世界上,肯定不是为了让众生有压力,不是让我们噤若寒蝉,他们住世就是为了让我们解脱,为了让我们自在,为了让我们离苦得乐。我们有压力,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内心没有打开。
当天的讲经结束,一名高僧为所有讲经的学僧都做了点评,特别提到这名脱稿演讲的比丘尼,点评其讲经讲得有风格、真诚自在,但又提到了讲经还是要靠文字和语言,没有组织严密圆融的语言工具,经还是讲不清楚的。讲经的高僧们确实是有这个能力,他们通常语言很简练,思维逻辑很严密,不会拖泥带水。龙泉寺的方丈学诚大师讲经的光盘全都是坐下来就讲,用磁带录下来就是讲座,用文字记录下来就是文章和书。讲经中很少有普通人讲话时常用“嗯、啊、这个、那个”等等的语气词,而是语气平静,一气呵成。语言和段落组织结构紧凑,前后逻辑结构工整,一般人不容易做到。
讲经结束后回到寺里,一个小师妹忽然问我:“师兄,你今天听经有什么感受啊?”
我想了想,实在不知道如何跟她讲。但我却注意起眼前这个小师妹,她平时穿着一件旧棉袄干活,今天外出到这种场合听经,依然穿着这件干活时穿的旧棉袄。她也没觉得就怎么样,而一般人去这种场合,事先都要打扮打扮的。
一个女孩子,能把这个虚荣心放下来,在我看来,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