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活过来了么?
感受到暖暖的阳光洒落在自己的脸上,颜卿微微睁开眼睛,看见的却不再是那一成不变的亭台楼阁,而是久违近十年的琼林玉树。阳光透过层层树影斑驳地落下,点点灵光在枝头闪动,数只黄雀相继吟唱着,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感受到与宫中檀香截然不同的沁人清香,他心中一喜,下意识想要摸出画笔将眼前的一切画下来。不料画笔没有摸到,倒是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这是…!”颜卿一惊,回头看去,却看到了一张浓眉大眼,下颌上蓄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的脸,“你…你是谁?这是在哪里?”
“殿下莫不是失忆了?”中年男人把脸凑近,眼神关切,“臣是您千年前亲自敕封的丞相黑罪,这里是我们狍鸮族祖祖辈辈生存的万木圣森啊。”
殿下?丞相?圣森?这闹得是哪一出?
颜卿伸手想要将黑罪推开,却触碰到了一团毛茸茸的皮毛。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去看碰到了什么,这不看不打紧,一看竟是被惊得说不出话。
那个叫黑罪的男人,身体竟是一只怪羊!
“怪…怪物…”被黑罪的模样吓得瘫倒在地,颜卿颤抖着指着黑罪,惊愕地说不出话。
不安地看看刚刚被颜卿触碰到的地方,黑罪瞪大了眼睛,有几分紧张道:“臣是碍了您的眼睛吗?殿下大病初愈,千万别动怒,莫要气坏身子。臣这就离开,这就离开…”说完神情忐忑地偷望颜卿一眼,见他还是一副受惊的样子,只好行一个古怪的屈膝礼,两步并作一步向外走去,短短几息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看见那只怪物惊慌失措地离开,颜卿这才松了口气。
他挣扎着爬起来,伸出双手端详许久,再三确定这两只洁白如玉的手是属于人类的后方才长舒一口气。自己虽然现在好像身在一个奇怪的森林,但是身体终究还是个人类。想必那个青年所说的不是以人的身份活过来,意思是自己会成为那种怪物的王。不过也无所谓,只要随意找个理由摆脱它们,就可以回故乡,重新自己简单平凡的生活。
这样安慰着自己,他想要站起身,却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异常虚弱,甚至连站立都做不到。
但是诡异的是,四肢着地给他的感觉却异常的舒适,就好像自己并不习惯直立行走一般!
可是这怎么可能!
他表情惊悚,缓缓地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身体竟和黑罪一般是一只怪羊,而且手掌却诡异地像只人手。
自己竟然也成了怪物!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眼中尽是绝望。
拥有着这种怪物一样的身体,他有何面目回到故乡,又有何面目去面对自己的亲人?
这样苟且地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这,才是那个青年所说的换个身份地活着吗?
强忍住身体的不适,他浑浑噩噩地走向与黑罪离开相反的方向。沿途树木丛生,郁郁葱葱,明明依旧是那副生机勃勃的模样,颜卿的心却变成了一潭死水,不再对此有所感触。偶尔有几只和黑罪一般的怪物路过,也是停下来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一动也不敢动。
跌跌撞撞地走着,他表情呆滞,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他现在已经不再想着回到父母身边了,因为他知道过去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体面地死去,好过这样屈辱地活着。
“那个是…”一只面容苍老的狍鸮眯起眼睛好奇地看着那只行为怪异的狍鸮,待看清他的脸后竟失声叫了出来,“是殿下!他怎么会…”迟疑一会,它终究是没敢上前拦住颜卿,只是远远地跟着他。
感应到有一股奇怪的气息始终跟着自己,颜卿回过头去,正好撞上那只苍老狍鸮小心翼翼的眼神,后者一惊,颤抖着上前,满脸堆笑道:“殿下,臣见您在附近转悠许久了,不知道您是想做什么。如果有需要的臣的地方,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是吗?”颜卿看向那只尾随自己的狍鸮,“那你告诉我,如果想死的话,去哪里比较好?”
对上颜卿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狍鸮隐隐心惊,下意识地朝东面看去。颜卿见他的举动有几分异常,也跟着看向东面,却看见了一口深幽冰泉掩盖在数棵巨树后面,散发的寒气即使相隔甚远也让自己浑身难受。分明是三伏天,可自己却真真切切感受到难言的寒意深入骨髓。
去那里死吧。
颜卿拖动脚步开始慢慢走向那里,感受到脑子越发肿胀,甚至自己的呼吸都要被冰冻,他咧开嘴,缓缓地笑了。
那只狍鸮慌慌乱乱地看看那口冰泉,又看看一脸决绝的颜卿,一咬牙,一把抱住了颜卿的脚哭道:“殿下,是臣哪里做错了吗?如果殿下讨厌臣跟着殿下多管闲事,臣立马走就是了,殿下千万别吓臣啊!”
“你做的很好。”颜卿没有回头,继续迈步走向那口冰泉,“现在走吧,别妨碍我了。”
眼见即使自己抱住了颜卿的腿,也丝毫没能减缓他的速度,狍鸮恐慌至极,颤抖着身子高声呼喊道:“救命啊!殿下执意要寻死,快来救驾啊!”声音高昂,响彻整个万木圣森。
“嗖嗖嗖”,周围树枝一颤,三只狍鸮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颜卿面前,挡住了他的退路。为首的那只狍鸮蓄着小胡子,正是黑罪。
“让开。”颜卿眼皮也不抬,一字一顿道,“别惹我。”
黑罪身后的两只狍鸮身体抖了抖,下意识地退开几步,低下头不敢再看他。而黑罪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颜卿,看到的分明是熟悉的脸,却觉得分外陌生。
它轻轻叹口气,向前迈开一步,眼神悲哀:“殿下即使是要寻短见,臣也没有资格拦住殿下。臣只求殿下看在臣侍奉殿下数千年的情分上,赐臣一死!”
“你这是什么意思?”颜卿终于在距离黑罪不足一尺的地方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它。或许是身体残留的感觉,它分明是一只怪物,自己竟觉得有几分亲切,不再像开始时那么害怕。
“臣不知道臣做错了什么,殿下执意寻死。”
“但是臣斗胆请殿下知晓,殿下即便是要死,也绝不会死在臣之前!”
它闭上眼睛,跪倒在地,语调却越发激昂:“殿下,请赐臣一死!”
为什么?
看着它慷慨决死的脸上剑眉抖动,似乎在强忍着什么痛楚,颜卿将原本想要推开它的手重重地放下,没有再继续向前。
过了许久,它睁开眼睛,看见颜卿怔怔地看着自己,正欲说些什么,突然口鼻溢血,瘫倒在地。
“传黑回速至虚无狍**!”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想,嘴却自动地开合着,吐出了这么一句话。而后颜卿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上前抱住昏厥的黑罪,身形连闪几次,短短几息内便回到刚刚醒来的山洞
这个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吗?
他感觉这具身体好像蓦然地醒悟了,之前虚弱的感觉一扫而空,浑身充斥着爆发式的力量,一缕缕暖暖的气流自动地在自己身体里游动,缓缓地通过自己的手输入到它的体内。而接受了那一缕缕气流的黑罪虽然依旧昏迷不醒,脸色却好了许多。
先前那只一路尾随他的面色苍老的狍鸮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向他行了个礼,然后将双手覆在黑罪的掌心,点点绿芒凝聚,一团团澎湃的生机钻入它的掌中。不多时,黑罪的眼皮动了动,而后缓缓睁开。
“殿下!”看见颜卿,黑罪挣扎着要行屈膝礼,不料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勾动了体内郁结,又“哇”地吐出几口血,落在地上,让人望之触目惊心。
“臣污了殿下的寝宫,臣罪该万死。”它只得趴在地上,有气无力道。
“不打紧的。”看着黑罪这般憔悴的模样,颜卿的心没来由地一紧,小声宽慰道,“黑罪,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是,殿下。”黑罪又勉强应了一声,看见颜卿好像不会再寻短见后终于放下心来,沉沉地睡了过去。
颜卿独自站在洞口,仰望天空,默然无语。夜空星河璀璨,星宿闪烁着淡淡的白光,就如同故乡的一般。这样的景色在在彻夜灯火通明的皇宫内是看不到的。记得自己曾无数次仰首,目所能及之处也不过是漆黑一片,唯剩一轮弯月单调地悬挂着。
不知道看了多久,黑回似乎才料理好黑罪的伤势,慢吞吞地走出来,低低地瞅着颜卿,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吧。”感应到黑回的视线,颜卿淡淡道。
“殿下…”紧张地抬头看看颜卿的表情,黑回吞吞吐吐道,“您应该知道幽蓝寒泉,甚至仅仅是它的气息都对我们狍鸮一族是克制的…臣不知道殿下为何执意寻死,但是臣想说,自一个月前您冲击封魔诡界不成,被阵法所伤,甚至险些陨落的时候,是丞相它将您伤痕累累的身体背出来…当时您身体生机全无,浑身都是烧焦的味道,但是丞相它一口咬定您没有死,逼着臣不停地施法治愈您。而且它自己还自损功力,将自己近千年的修为渡给您,只为救下您,结果自身的修为反倒从合体期巅峰跌落到了分神中期,甚至此生再无进步的可能…”
可惜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好像已经不在了,它费尽功夫救活的只是一具身体。
颜卿苦笑,却没有打断黑回,静静地听着它的下文。
“丞相它本身修为跌落,根基不稳,还苦苦守了殿下一个月,无论是精、气、神都萎靡到了极致,最后加上幽蓝寒泉气息的刺激,丞相能捡回这条命,真的可以称得上奇迹了!”
“臣有句心里话,即使殿下听了会怪罪臣,臣也不得不说。”
“臣以为,被黑罪丞相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救活后的殿下,不论心里对它,亦或是对别的什么有所不满,只需说出来便是了,万不可自寻短见!”
“因为殿下的命,是丞相它拼死救回来的!”
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黑回跪倒在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颜卿,只是身体颤抖地更加剧烈。
扭头看向黑罪的方向,颜卿神情恍惚,却好像看见自己的父母。虽然怪异,但是那种会关心自己的感觉,那种在皇宫无法体会的感觉,确实是来自于父母的。
虽然它们有着怪物一样的身体,可是却比这十余年来自己接触过的所有人类还要真实。
也罢,我就如它所想,做一个称职的殿下吧。
轻轻叹了口气,他将黑回扶起:“黑回,可能是那个阵法的缘故,我现在脑子一片混乱,什么事情也想不起。你能把我曾经经历过的事情都说一下吗?”
黑回只道是他伤及了头部,不疑有他,沉思一会儿,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件件说了出来。末了,似乎想起什么,它又道:“殿下大伤初愈,又不记得过去的事情,待丞相醒来后便让丞相告诉殿下狍鸮一族的修炼法门,殿下切不可急于求进,一定要耐心修炼,恢复过去的实力,而后沟通内神,天人交感,一定就可以记起过去的事情的。”
颜卿的脸色一阵变幻,最后点点头应了下来。